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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烈域低头望去，举目之间，地上是一片绒毯似的草坪，点缀着几朵颜色清淡的花子，并不任何异样。
他收回目光，扬手掩上窗户，将一园风物蔽之在外。
窗户关上的瞬间，草地阴影处的陆溦微微松了口气。
过了片刻，四周再无动静，她这才俯身捡起身前草丛中那枚精致的袖扣。
袖扣低调奢华，里面是小小的蓝宝石点缀，看起来委实价值不菲，陆溦顺手收了起来。
从官邸内院看出去，草坪远处的街道冷清平静，按照明珠的描述，等待接应她的是一辆深黑色的汽车，手动控制，没有水路行驶标志，车牌最后一个数被划掉。
她的耳目甚好，看了一圈，便锁定目标，停在拐角处的那辆车完全符合这些特征。
深黑色，车牌最后一个数字划掉，车子没有熄火，蓄势待发的状态。
车竟然真的等在那里，只需要宴会结束，她借着夜色无声无息走过去，打开车门，这一切都会结束。
不过现在出了个小意外：因为烈域的缘故，看来没办法直接等到宴会结束了。
提前走也好。
陆溦左右看了看，四下无人，果断向墙边走去。
裙摆下面是贴身长裤，并不妨碍翻越。
外墙上有微麻的电流，有点类似于之前在聚居区外的铁丝网，但尚可忍受，陆溦手指一动，果断撑了上去。
她的动作很轻，黑车上的人似乎一直留意这边，见到有人靠近墙边，似有所察觉，后座的门微微翕开一条缝。
果然。陆溦见状更加笃定，心中稍定。
她拎起裙摆，一脚蹬上了墙，便在这时，正好从街头另一边开来一辆车，陆溦只得暂停动作，等它过去。那辆车不疾不徐开过她前面，大约有巡逻的兵士在前方设置了路障，车子放缓了速度，转弯从拐角处停留的黑车旁边开过。
在这一瞬间，陆溦的动作全部停止了。
等待的车近在眼前，但她毫不迟疑收回动作，跳下墙来，转身向后走。
车上接应的人似乎愣了，只差一小步，身后不合时宜响了一声低低的喇叭声。
陆溦心头一跳，果断加快了离开脚步。
她没有看到，本来微微翕开的车门开了些，一只黑色的手扣住车门还没下来，被里面的人猛然拉扯了进去，车门再一次闭上。
陆溦直到在安全范围站定，再次回过头去，车子还安静停靠在那里，但是她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过去了：
--车子不对。
--同样的汽车，但是轮胎的承压高低差距太大，这样的差距，至少有四个人，只有一个可能，便是等待的黑车上不只一个司机，而至少多了三个成年男人的体重。
而明珠曾说过：这次离开单独的秘密安排。
她的目光冷下去，这些骗子。
她折身离开的同时，通道上另一扇窗后的烈域亦收回了目光，他看着外面那辆等候的车，和戮星云当日接走这个女人时的汽车一模一样，冷笑一声。
她为什么选择留下？
是因为知道私奔的后果？
——永恒之星接受了匹配的女人，如果不按照法律进行，将会接受叛国罪处罚，这个处罚便是由光脑挑选出那些因为功勋或者其他原因尚未接受匹配的男人，在他们中选出合适的基因，生育出合适的后代。按照现在的最严厉的惩处记录，其中一个女人一共匹配了七次，并且每次都生下了合适的孩子。
还是因为，她知道留下来可能得到更多？
霍都找了他一圈，这会看到本尊还兀自站在窗边一个人发笑，急急过来。
“你怎么还在这？马上就开始合月礼了。”
按照惯例，匹配仪式上男子选定了心仪的女子，将会在现场众人的见证下完成匹配测试，以名正言顺公告匹配的结果。
霍都瞧他神色有异，便好心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嗯。”烈域点了点头，说罢伸手捉起他的手，风吹在烈域柔软的额发和睫毛上，霍都整个人手和脸一僵，“我一直喜欢女人的。”
“我知道。”烈域另一只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匕首。
他在霍都指尖轻轻一划，温暖的鲜血涌动，然后血液迅速涌入一张特殊“纸条”，然后贴在自己食指间，如同裹上了一层厚厚的皮肤，不仔细根本看不出来端倪。
合月礼的血液切片要求有限制，离开人体超过十分钟就会检测出异样。
“诶，你干什么？”他刚刚问出来，已经想到了答案，“你疯了，这个也可以作假？就算她和这个基因不匹配，那也……改变不了什么。”你还是要选另一个你不喜欢的女人啊，兄弟。
“其实，我看这个女人挺识相的，你大可以娶了，然后再养几个自己喜欢的，何必又搅了指挥官大人的一片好心……”
烈域转头看他，两秒后，犀利的眼神让霍都无可奈何换了口风。
“你别这样看我--左右你们父子的家事，我不插嘴，不插嘴行了吧。”
他那一秒因为被烈域的气势震慑，有些不痛快的懊恼，想要说些什么，烈域已经向前走去。
霍都跺跺脚：“诶，等等我呀。”
烈域到了大厅，指挥官大人已经回到了座位，两个机器人侍从官站在身后。
他皱了皱眉，转过头去，便看见角落里的陆溦，白裙的少女一排无辜站在阴影处，几个女孩子围着她聊天，她微微歪着头，面具下的眼睛弯起似乎在笑，再下面是纤细的脖子，这样的脖子，只要轻轻一握，就会如蒲藤一般折断。
但是这个身份难堪的女人却毫无自尊自觉，妄想飞上枝头再觅新靠山。
他向角落走去，女孩子们议论得正起劲。
“真的，明珠，我听我哥哥说的，他行军从来不留活口。”
“是啊是啊，上回也没听指挥官大人的命令，直接消灭了冰婪星的数十走私舰队。”
“虽然长得好看，但是……实在有点太可怕了。”
陆溦似听得专注，不时配合一声 “啊，真的吗”“竟然这样”的感慨，黑漆漆的眼睛一直在留意正门出口处的巡逻卫队。
见她根本不为所动，一个女孩咬咬牙放出大招。
“我还听说他不喜欢女人。”
陆溦“诶”了一声，惊讶转向说话的女孩子，那女孩压低了声音：“真的，以前每次合月礼都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最后不能成功，所以这次指挥官大人提前做好了一切准备，但很可能……我姐姐说，肯定是因为基因配置不一样……”
她说到这里，猛然收了声，脸色一下苍白。
陆溦只觉脊背一寒，心道不好，待转过头去，她果真看到了烈域，他看着她，那是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睫毛浓密，深邃却如凛冬大海，这双眼睛里，却没有任何感情。
那双眼睛扫过几个女孩子，她们便战战兢兢走到了一旁。
烈域面无表情看她一眼：“走吧。”那眼神冰冷，似有厌恶，又似有鄙夷。
合月礼的测试很简单，在众人瞩目下，双方食指指尖的血液融合，交给机器侍从官，它送到大厅星辉之下，放置在水晶晶片的匹配器中。
所有的结果便会在整个大厅一览无遗。
陆溦取下手套，手腕的伤口近看颇有几分怵目。
烈域一手执刀，手掌握~住的手纤细白皙，手心薄薄的茧触及他的掌心，他有些意外，这实在不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也许正因为不是养尊处优的手，所以才有不怕死攀援富贵之心。无论是他还是戮星云，只要给她安定或者财富，都可以随意享用。
“紧张？”他问，是担心无法达到匹配度，失去了好机会？
现在还不是紧张的时候。
如无意外，这个女人，将会和以往几次匹配一样，最终以失败告终。
他手上的动作并未停止，刀锋毫不留情划破指尖。
陆溦没有说话，她知道，所有的匹配结果在最开始就有了预判，不会太大出入，甚至，她真心希望如那个小姑娘所说，彼此匹配根本就不合适。
她紧张的是别的东西。
东侧的门外，一个黑衣西装的男人正在和门卫交涉，似乎想要进来，陆溦的心跳开始加快。
没有谁比她更熟悉这个人，那是将她带往飞行器的贩卖者之一，不知道名字，只听到代号叫阿刀。
阿刀怎么会在这里？
除非，果然，真的，从头到尾戮星云就根本没打算让她离开。
从一开始就准备好将她事后干干净净清理掉。
她侧身上前半步，更靠近烈域，以他挺拔的身高挡住门口逡巡的视线：阿刀也许现在进不来，但是她是一定会出去的。
如果贸然偷跑出去……
陆溦想起了被捉来时小屋里面那些凝结的血迹，比起他们不明身份的贩卖，也许，身旁这个此刻正厌恶她的男人反而是安全的。
血液在水晶切片上融合，然后一个侍从官接过去，大步走向匹配器。
霍都被几个相熟的旧识小姑娘绊住，过来不得，他一边笑着应付一边逗逗脸红的姑娘。
“烈少真的喜欢那样类型的吗？”一个女孩子有些不服气。
“天注定的--喜不喜欢都一样啊。”霍都无可奈何的模样，无辜吐槽，“难道不喜欢就能变得漂亮一些？”
女孩子噗嗤笑了出来。
另一个小姑娘问他：“那霍少爷呢，霍少爷喜欢什么样子的？”
霍都摸了摸鼻子，顺手拿过旁边托盘的美酒，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同情看向前面那一双人，目光在陆溦的跛脚和面具上一扫：“呵，反正不是那样的。”
说话间，淡淡的光晕从水晶晶片测试点开始了，恍如一朵徐徐盛开的夜光花，瞬间覆盖了整个检测器，场上的人都专注看过去，一，二，代表匹配度的曲线渐渐高升，超过了平均值，六十，七十，八十……
霍都的声音戛然而止，震惊得张大了嘴巴。
而匹配度的数字还在往上走。
逐渐突破了八十七、八十八、八十九——九十！
周围的人都微微屏住了呼吸。
很久很久未曾见到这样高的匹配度了，有人震惊，有人惊呼，还有人转头看向指挥官大人。
指挥官大人表情依旧冷淡，似对结果早已预料。
数字最终在九十八上停了下来。
场面一度静止，霍都难以置信看向烈域和陆溦，憋了一口气：“……我靠。”
席间有人开始鼓掌，指挥官大人看着那匹配的数字，终于端起了酒杯，感谢客人们的祝福。
烈域漂亮的眼睛里是彻底的冷意，他接过侍从递过来的祝酒一饮而尽。
果然如此。这一次的匹配在一开始就设定了结果，今天不管是他烈域，还是霍都，还是任何一个人的血，匹配的结果都不会有任何变化。
别无选择，这才是父亲给他的真正选择。
从一开始，从他十岁被母亲从私邸赶出来那一刻，他就知道，整个永恒之星，所有的系统里面没有一个和他的匹配度超过百分之六十，连达到成熟生育的基础值都不够。
而指挥官大人要的，不过是他结婚，不过是烈家一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仅此而已。
而孩子真正是谁的，又有什么关系。
稳固的权利啊。
他冷笑着再用一杯。
安静的大厅有低低的乐声恰到好处流淌。
陆溦伸手按住面具，白皙的手指纤细婉约。身侧男人的威压和凛冽近在咫尺，陆溦看到了那双漂亮眼睛里面的冷笑。
他愤怒的。鄙夷的。嘲弄的。
——一切，都是极好的。
周围的人都在看着他们，柔软的灯光在花香和乐声中长河一般流淌，精致的水晶匹配仪器散发着淡淡的星辉，失血带来的眩晕又来了。
这是落进这个世界的后遗症。
她感觉到了曲调的不动声色的舒缓和欢快，感觉到场面的宽阔和疏离，就像自己是个局外人，隔着荧幕，在看一部片源古老的电影。
手指还在缓缓沁出血珠，伤口太深了，大约切到了某根细小的血管，至少一周不能沾水——这样的事情原本不值一提，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却事无巨细一一浮现在她的忧虑中。
方才在门口逡巡的贩卖者现在不见了身影，但是她相信，对方一定隐匿在某个角落，只要她出去，就会无声无息像野狼一样扑出来,将她拖进黑暗的角落。
陆溦又想，也许找到一个落单的女伴，打晕她，剥了她的衣服换上离开，是个可考虑的选择。
也许，还可以冒险从刚刚的路出去，毕竟，如果那些人现在等在出口，从旧路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有人在说话，陆溦恍惚转过头去。
——右边一群少女中一个英俊的年轻男人表情纠结看着她。
她认得这个人，他从一开始就和烈域形影不离。
烈域揭下了她的面具，陆溦猛然回过神来，如小憩初醒，耳边的热闹和议论扑面而来。
——众目睽睽，无所遁形，原来是这个样子。
机器侍从官带着彬彬有礼的微笑走上来，邀请两人前去主位，指挥官大人要见她。
陆溦按照礼仪再次取下了手套，接过他代表祝福的酒。
指挥官大人穿着制服，他神色冷淡气势凌厉，声音自有上位者的威严，说的话不多，但是句句有力。
“既入了我烈家，受烈家庇护，自然应当承担烈家的责任。好好照顾烈域，他虽严厉，却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讲道理么？日前那被烈马踩死的那个人历历在目。
陆溦点头称是。
酒水很烈，她佯装用了一口，抿抿嘴唇，轻轻咳嗽起来。
指挥官大人看着她那副狼狈样子，似也有些恼火，挥挥手：“下去好好养着吧。”
合月礼后，将会有两个月称之为月隐期的感情培养期。
陆溦咽了口口水。
明珠和她交接的时候，并没有讲过宴会之后会发生什么——毕竟，谁也没想过陆溦的样子和如今的身份会被选中。
“下去吧。”指挥官大人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陆溦见烈域已先转身，她忙跟着依言退下。
用完最后一杯引面酒，意味着宴会已经临近散场，按照规定，她即将要和烈域前往“培养”感情的私邸。
烈域走在前面，他身高挺拔，肩宽腿长，而结实的肌肉无不显露力量的差距，就算让她一条腿一只胳膊，她一米七的个子在他面前也毫无任何战斗优势。
她有些失望的拿着自己的面具，预备再带上。
烈域停了下来，行进间的陆溦猝不及防一下撞上了他的脊背，柔软的身体在身后瞬间弹开，他的声音传来：“不用带那个东西。”
旁边的人纷纷侧目，眼里或多或少都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她愣了一下，才意识到烈域是在跟她说话。
“是。”她低头称是，将面具扣在手里。
她的态度极好，实无可挑剔的余地，而她温顺的身姿无不透露这样的讯息，但这模样却叫他心情看起来更差了，烈域有些烦躁解开了领口第一颗纽扣。
霍都不知何时站在出口处，欲言又止看了一眼陆溦，他手上有一串钥匙，明显想要和烈域说些什么。
“你要开车吗？”烈域这次是骑马回来的，他向来也不肯用指挥官的那些全自动汽车。
“不用。”
“那需要我帮……”
“不用。”烈域知道霍都想要说什么，自从匹配结果出来之后，他对陆溦便有些难以隐藏的在意和多余的关心。
陆溦闻言有些失望，看了霍都一眼，如果是这个人单独开车送她，那她至少多三分把握。
霍都正好也在看着她，和烈域的冷截然不同，他眉目温和，打量着她受伤的脸颊和手指。
他提醒她：“你的手指还在流血。”
陆溦看了一眼：“谢谢，已经快要止血了。”
他点点头，如得了鼓励，立刻不失风度建议：“嗯，手指上有个穴位，如果按住，很快就会止血了。”
说着，他便绅士伸手过去，陆溦一愣，没想到他竟如此从善如流，但是这份关心却是真的，她正迟疑怎么礼貌谢绝，却没想到这时候烈域转过头来，正好看向他们碰到一起的手。
“走了。”
踢踏有力的马蹄声响起，一个侍从官牵了他的马来。
高大的马打着响鼻，投下迫人的阴影，陆溦再次想起了数天前，这匹马是如何一脚踏平一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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