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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甄甜回去以后, 朔秋便去见了太傅。
除了太傅, 还有一些方壶的老臣候在殿外，朔秋看了他们一眼, 径直走进，坐在上首。
“殿下，海眼即将开启, ”太傅模样其实很年轻，看起来和殿下差不多, 只是却格外一板一眼，对着朔秋长长作揖, “正是时机, 方壶故土重归, 尽在此刻，臣请殿下早作裁断。”
朔秋坐在上座，神色沉默, 眼底深深，看不透情绪。
方才来禀的时候他就大致猜到是这些事情，其实算来时间差不多也就在这时候, 但是之前太傅一直没有多提, 现在突然提起来, 怕是……海中是有什么变故。
在此言出后, 四下便是一派寂然。
“殿下, ”太傅见殿下没有说话, 再作了一揖, “故土存亡在即，臣斗胆一句，请殿下莫要耽于儿女之情。
“你也不要站着说话不腰疼，”比起他们的交领大氅，白翎君穿的极具现代气息，他叹了口气，终于先开口打破沉静，“太子妃现在可没娘家人，殿下心疼自己的妻子怎么了，催催催，如果这事要你孙女干，你会这么催？”
“若是臣孙女可担此大任，老臣定义不容辞。”太傅没有理会白翎，再对着朔秋作揖，“浮愚山非我故土，万年来无一人不想着归于方壶，眼下时机正好，万望殿下以大局为重。”
许久之后，殿下终于出声，声音沉沉，说得却很简单：“何时？”
“大寒。”
腊月。
现在是深秋，还未到立冬，海眼怎么会提前打开？
他本以为少说还有两三年。
……如果就在腊月，依照甄甜目前的修为情况，还是远远不够。
甄甜一个人坐在案前，拖着下巴还在想着殿下之前话。
“以后，若你在，便不会有。”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殿下这话难道是在让她好好活下去。
拿他不纳妾当执念？
意识到这事情以后，甄甜立刻甩了甩脑袋，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一点动静，她抬眼一看，才发现殿下应该已经谈好事情出来，手里就拿着那个莲簪，正在等着她出来。
甄甜出来的时候才想起来那个过来的人提过那个东西醒来了。她想了想，觉得这个“东西”应该就是那个鬼王了。但是等到真正看见的时候，还是吓了一跳。
在之前，她已经做了一些准备，比如知道这个鬼王可能是某种爬行动物，但是看着面前的东西……的确是爬行动物，身上覆盖着青白相接的鳞片，怎么看都不像是一条蛇……有点像……有点像。
刀鱼。
俗称，带鱼。
一条缠着蛇鳞片的带鱼。
殿下看见面前的景象并不吃惊，像是早就料到，淡声：“想明白了？”
那条带鱼显出了半身的原型，怨气似乎更重，眼中也是戾气翻涌：“你真的想渡我？”
渡？
甄甜记得之前这个带鱼也提过这个事情，问殿下是不是想渡他。
那时候抓住了这个带鱼，殿下却也没有直接将他解决，而是将他收进莲簪里，真的有心要渡化一样。甄甜现在也明白一些，渡化是需要消除怨气和戾气，并非被渡化的心甘情愿，否则就要用修为强压。
殿下修为强压倒是没问题，但是这样就算渡化了，也只能把他送入轮回，戾气和怨气也不会消散，不到万不得已，并不会这样的大费周折。
更何况，这个带鱼不是寻常的魂魄，有了一定的修为，这样就更麻烦了。
想到这里甄甜更疑惑了，朔秋为什么非要把这只妖给渡化了？
“困于执念，于修行无益。”
那带鱼听完，微微一愣，之后便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你就想用这些来渡？区区几句话？”
殿下不答，只是问他：“那这么多蛇胆，对你可有裨益。”
他问得平静，但是那个带鱼听到这里，却倏然一抬头，紧紧盯着殿下，甄甜分明看见，随着殿下这一问问出，身上翻涌的戾气却更加厉害，像是触到什么痛脚。声音几乎撕裂：“蛇胆……蛇胆……”说到这个词的时候，他笑容越来越古怪，像是再忍受着什么莫大的痛苦。
但是蛇胆……提到这个事情甄甜也觉得自己胃和喉咙都不太好，一阵阵地开始反胃。
带鱼本来看起来还算平静，但是自殿下提到蛇胆之后，似乎打开了什么开关，带鱼笑声越来越凄厉，满身的戾气再也无法克制。
“我费了这么多功夫，费了这么多功夫，我比他们都努力，越过无数次龙门，凭什么我不可以？”
他声音初见凄厉，满是愤慨，浑身的怨气翻涌得更加厉害，身上鳞片闪烁，甄甜这才看见，他鳞片底下，都是大大小小的伤疤，纵横交错，有些先是存在了很久，有些像是新添，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
殿下一直没说话，一直等到他声音停下来，方才淡声：“即便是龙，也免不了清修，世人都道鱼跃成龙，但是并非成仙。”
甄甜起先她不明白这个带鱼的这么强的怨气到底是哪里来的，现在心中却忽然升起一个猜测。
带鱼看着殿下，却只是冷冷一笑。
“我并非想成仙。的确，我是吃了许多蛇胆……但是这又有什么用？一些东西……果真就是注定了，即便我吃了这么多蛇胆，就算把那个鱼蛇都吃了，依然没办法改变。”
“但是凭什么，凭什么你生来就了一切？”
“若你真的想渡我，便把我变成龙。否则，仙驾修为高深，何必渡我，将我身死道消也不过是抬手的事情。”他看着殿下，还是冷笑，“不过像你们这种生来神胎，怎么会明白这些？”
殿下还没说什么，甄甜听到这里，有些忍不住了，轻声开口：“你怎么样，才可以变成龙呢？”
想不到她突然出声，带鱼微微一愣，看向她。
甄甜也想不到自己怎么会突然问出来，但既然问了，既然殿下想要渡化，那她也干脆就继续问：“能做什么帮你？”
带鱼贪婪地看着甄甜：“你身后有个至宝，但是终归是死物，只能以气辨人，当然是……吃了你，不过吃嘛……”说到这里，甄甜只见眼前肉眼可见闪过一到光，直入他的肩头，将他的话全部堵了回去，他扶着肩在那里直接吐出一口血，半天才缓过来，咧嘴一笑，“哼，你的丈夫看起来不乐意听到这些啊……”
听明白了的甄甜：……
殿下拂了拂衣袂，并不对自己方才的行为解释，而是直接问他：“你想用莲骨化龙？”
带鱼微微一愣，听出殿下这话不太对，很快警惕起来：“难道不对？”
看着殿下默认，他顿了片刻，徒然暴怒：“这不可能！”
“是谁告诉你，莲骨有这个功效？”殿下声音淡淡。
带鱼有片刻的怔松，之后就激起了很大的怒火。
“莲骨只是一个物件，的确有些能耐，但是物造化，怎可轻易改变？”
带鱼自然不信，一口反驳：“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它是天生的圣物！”
“原本便不可能，”殿下平静，“天地造化，生命生息，无论人力神力都无法逆转。”
听到这里，带鱼瞳孔一缩，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消退。
“现在你也只是阶下囚，我何须骗你？”
带鱼听到这里，眼睛却像是失了焦距：“不可能……这个不可能……”
殿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过了好半天，带鱼眼中怒火才慢慢消退，扯出一个古怪的自嘲的低笑：“都说莲骨是圣物，能满足一切愿望……”他喃喃着，“原来，这也是假的。”
听到这里，甄甜心中的猜测终于得到了证实，但是听着这一番话，明明他浑身都是戾气，但是她却有些恍惚，甚至觉得也没有面目可憎。
她记得朔秋曾经说过，鲤鱼成蛇成蛟再成龙。
除了这三个，其他生物就算飞过了龙门，也不可能变成龙的。但是即便如此，还有一种名为妖龙的存在，龙并非是仙族，只是相对最是接近，修龙可离成仙进一步，但依旧少不了清修。
但是成仙清修寂寞，能变成龙就已经很难得了。飞跃龙门何止千难万险，能变成龙的并不多。但是她却忘记了，这还是有个前提条件的，不是任何水族，都有变成龙的可能。看着他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疤，也能体会到他过去是怎么样一次又一次的飞跃龙门。
可是飞过了又怎么样，他又不是鲤鱼。说来这个也是可笑，鲤鱼……他费劲万难想要争取的东西，竟然只是变成一条鲤鱼。
带鱼说不愿意被渡化，但是现在一直以来支撑的执念得知不过只是笑话，原先盘踞在他身上的怨气和戾气都在消失，他的修为似乎也依托这些，也随之消散，身体都变得有些透明。
“可以了，”殿下在身后压住她的肩，之后甄甜便感觉到一股灵力投入，那莲簪也缓缓在空中升起，“用莲簪将他渡化，我给你加持。”
这次，带鱼没有在抵抗，或者说已经无法抵抗，他的执念已消，戾气和怨气也都无法存在。
这次渡幽费了一些功夫，但是也太难，随后那个带鱼的身影再眼前消失，甄甜却还是有些恍惚。
其实到了最后，他也没有想开，执念的消退更多来自于那一瞬间的绝望，如果再给他一点时间或许能生出其他。
但是在那个瞬间，一直追寻的东西却告诉他不可能，用现在的话说，他心态崩了。
但是经历这么一场，整个脸都有些发红，惭愧的。
他在明知无望的前提下还在努力抗争，自己面对危险却是直接举手投降。
实在是，太惭愧了。
怪不得殿下那时候这样生气，她现在想起来也都觉得惭愧。可是惭愧过后，她依然觉得茫然，就算想好好活着、却依然找不到那个目标。
带鱼为了变成蛇，明明是无望的事情，可是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
可是她应该去为什么努力呢？
但如他所说，活着让他别纳妾？这个念头实在太可笑了，说出来她都觉得丢人。
莲簪发出柔和的光芒，最后又渐渐隐瞒，落入她的掌心，上头的花骨似乎又鼓了一点。
甄甜揉了揉眼睛，但是再一看，却还是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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