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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海涛反驳说,不信你可以问黄姝啊,这孩子立事早,是她说想锻炼一下,求我带她去的!汪海涛摸出身上的第二包烟,撕开包装说,对啊,你问不着了,我外甥女死了。他试着在挤眼泪。冯国金在想,这是个他妈什么玩意儿。
小邓咬牙切齿,说,行啊,你牛逼。
冯国金继续问,后来黄姝有没有跟殷鹏单独见面?殷鹏有没有给你提过条件?
汪海涛猛摇头说,没有,据我所知没有。他确实跟我提了两次想认识黄姝,但是当时他真不知道那是我外甥女,再说我怎么可能干这种事呢?那不成畜生了嘛!
冯国金说,那黄姝为什么会有殷鹏的小号?2月7日前打过两次,2月13日,也就是遇害以后,还有人用黄姝的手机打过一次,说,是不是你?!
汪海涛额头全是汗,烟掐了说,真的不是我啊!那肯定是凶手拿了黄姝的手机打的。我承认确实把这事跟黄姝提过,但是别的我什么都没说,就把殷鹏那个号写在了一张纸上,留给黄姝了。至于他俩后来有没有联系过,见没见过,我是真都不知道啊!
冯国金有数,挖到这儿先。殷鹏公司的地址不在荣泰家具城,而是北站附近一栋办公楼里。冯国金让汪海涛把具体地址写下来,自己带小邓马上跑一趟,并嘱咐刘平看好汪海涛,扣在队里,没收手机,不能给他机会提前报信儿,他俩回来以前,汪海涛哪儿都不能去。
小邓问,冯队,出枪吗?
冯国金摇摇头,说,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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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12月31日,刚好是个周五。和平一小的元旦联欢会如往年一样,租了两条街外的中华剧场举办,演出结束后就直接放学,迎来三天的小长假。当天我挺开心的,早上特意翻出半年前我妈给我买的一条李宁牌的裤子,虽然是过季打折款,也一直没舍得穿。为了显形,里面只穿了秋裤没穿毛裤,一路骑到学校,两个膝盖几乎被风吹零散了。当天冯雪娇破天荒地迟到了,而且是一瘸一拐来的,她姥爷一直给送到教室门口,跟老范儿站在门口聊了几句才走。
原来冯雪娇在前一天放学后跟黄姝彩排舞蹈的时候,把脚给崴了,挺严重的,肿老高。她掀开袜子给我看的时候,我没忍住笑出来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冯雪娇很生气,表情甚至可以说是绝望,有气无力地对我说,你就笑吧,这下你高兴了,就看你家黄姝一个人跳。我突然心软说,其实我还挺想看你跳成什么样的,谁让你自己不争气呢。冯雪娇一个上午都没理我。
世纪之交,老范儿说过,一百年才有一拨人赶上一次,我们很幸运。如此幸运的时刻,没人还有心思上课,都在等着中午十二点的铃声响起。十一点的时候,参加元旦联欢会表演的同学就纷纷去阶梯教室化妆换衣服了,班里有十几个人参加了六年级集体大合唱,再加上黄姝等个人表演单位,教室一下子走空了一半,冯雪娇显得更落寞了,自言自语说,早知道还不如去参加大合唱了。可是中午十二点半全体集合的时候,冯雪娇竟也换上了一身藏族服装,颜色鲜艳,绑了一脑袋彩绳,其中还有黄姝送她的那条小樱桃头绳。原来她跟黄姝准备的节目是双人藏族舞。我问冯雪娇,你都上不了台了,还穿成这样干吗?冯雪娇说,你管得着吗?这是我的权利。
上下两层的中华剧场被和平一小的师生坐满,黑压压一片,其中还有积极参与校园建设的家长代表,比如冯雪娇她姥爷和胡开智他爸。直到演出开始前,我四下搜寻黄姝的身影也没有见到。开场先是两个集体舞蹈,一个小品,一个诗朗诵。我借口上厕所跟老范儿请假,偷溜出去开了剧场侧门,放秦理进来。之前秦理来我家找我,说想回来看联欢会,我揭穿他说,你是想看黄姝吧?秦理默认。黑暗中,我带着秦理贴着墙角重新潜入剧场内,我没回座位,陪秦理一起站在离舞台最近的角落里,教导主任巡视时问我们站在这儿干吗,我撒谎说是帮忙维持秩序的高年级同学。就在那个角度,我跟秦理同时看见黄姝还有冯雪娇,站在后台的阶梯旁,一来一往地说着什么。舞台上变换的灯光打在黄姝身上,半明半暗,右边侧脸处在光亮中。真好看!我猜秦理在那一刻内心一定跟我发出过相似的赞叹。黄姝那一头浓黑的长发编织成无数根小辫子,唇是红的,脸蛋是粉的,睫毛长而浓密,两个眼角内侧闪着细碎的亮片,在灯光下时隐时现。舞裙在黄姝身上无比贴切,一分不肥一分不瘦,尤其是在相对干瘪的冯雪娇的映衬下,独一无二。
秦理在暗中突然问一句,她俩是不是在吵架?
上初中以后,在某次玩类似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时,我们才得知,两个女孩当时确实是在吵架,准确说是冯雪娇在单方面指责黄姝,要求黄姝放弃演出,因为那是属于两个人的表演,缺了谁都不完整,有点儿同生共死的意思。这种话冯雪娇说着也心虚,她反将一军说,要换成是你上不了台,我肯定不会演。黄姝非常为难,一边认为伶牙俐齿的冯雪娇说得有道理,另一边被负责指导的音乐老师催着上台,她还指着黄姝的节目拿奖呢,音乐老师一个劲儿地损冯雪娇自私。黄姝上台前,拉起冯雪娇的手说,娇娇,对不起,我答应你,下次一定再重新排一个节目,你领,我给你配。冯雪娇拖着长长的水袖,一瘸一拐地走远,背影仿佛在对台上的黄姝说着,哪来什么下次。
台上的黄姝,理应不属于凡间。她的双臂伴随着天籁般的藏族音乐,在聚光灯下舞动水袖,卷动起来历不明的风,远远吹至我跟秦理的脸上。那是属于新世纪的风,带着香味,带着希望。新世纪理应把世间万物都变好,变美,变高尚。可惜它太让人失望了,世界依旧是老样子,而它却带走了黄姝。三年以后,当我得知噩耗,我安慰自己说,黄姝没有死,只要我没亲眼目睹,她就没死,她只是回到天上去了。下界一遭,点拨我来的。
黄姝转了一个又一个圈后,秦理说他头有点疼,想回家了。
演出结束,随后是漫长的颁奖仪式跟校领导讲话。黄姝的独舞《高原精灵》只得了个二等奖,一等奖给了钢琴独奏,演奏者是西瓜太郎的侄女。新世纪来了,有些规则还是没能打破。下午三点半,联欢会正式结束。我没听完老范儿的终场演说,就带着秦理跑出来了,他要先陪我走回学校取车。走到半路,看见冯雪娇被她姥爷扶着正要上出租车,她身上的藏裙换掉了,但满脑袋头绳还在。不自觉地,我竟叫了她一声,冯雪娇回过头,呆了一下,又跟她姥爷说了几句,老头儿就独自上车走了。冯雪娇朝我们走过来,问,你俩要去哪儿?我说,回家啊。冯雪娇说,我不想回家。我反问,关我什么事?冯雪娇说,我心情不好,想跟你们去玩。我看看秦理,他面无表情。我说,我们家里没什么好玩的。冯雪娇似乎在撒娇,说,反正我就跟你们走,晚上再回家。僵持的刹那,我竟心生怜悯,今天的她,不再是小公主,也不是小燕子,是只落汤鸡。我拍拍后车座说,上来吧,有点儿硌。
骑了没多远,秦理追上来小声问,为什么绕路?他刚说完,我就如愿见到了237路站牌前的黄姝,像约好了一样。她也换回了便装,长发也绑回了原来的样子,眼角的亮片还在。冯雪娇戳戳我的腰说,骑过去,别停。车是我的,我还是停在了黄姝面前。两个女孩有点尴尬,当时我还不清楚原因,有一句没一句地跟黄姝搭话,黄姝却越过我冲冯雪娇笑,说了一句,对不起,娇娇。冯雪娇甩着满脑袋小碎辫说,对不起什么?有什么好对不起的?黄姝说,我背叛了你。黄姝的话,听得我有些蒙。到底多大的事,能担得起背叛二字?我扭过头质问冯雪娇,怎么回事?冯雪娇跟黄姝一样把我当空气,对黄姝说,你偏不信我的,要是俩人一起跳,肯定能得一等奖。话毕,两人同时笑起来。
搞半天,就小女生那点破事。最后还是秦理打破僵局,对黄姝说,上车吗?
回想起来,那应该是秦理学会骑车以后第一次驮人,一路上我都在后面战战兢兢地看着,生怕俩人一起摔下来。冯雪娇在我后面嘀咕,你巴不得跟秦理换人吧?我假装没听见。冯雪娇又说,你裤子上怎么一股孜然味?我想了想,应该是我妈把烤串儿用的料包放在衣柜旁边了,但我没说。
到了我跟秦理家楼下,四个人无所适从。秦理说,我该吃药了,可以去我家。他说完,我顿时松了一口气,居然忘了问一句秦理什么病。我们两家住隔壁楼,户型是一样的,但我也是第一次进秦理家,门一开,有一股衰败的味道,那是属于老人的。秦理的爷爷正躺在床上看电视,见到秦理领着我们三个人进来,嘴里呼噜呼噜地想说什么,这是脑溢血后遗症,谁也听不懂,除了秦理。冯雪娇带头,我们三个给秦理爷爷问好。黄姝问秦理,会不会打扰爷爷休息?秦理摇头说,他喜欢见人,见人有精神。秦理给他爷爷倒了一杯水,插上吸管,喝掉半杯。剩下的半杯,秦理自己就着几粒药喝了。我拿过药瓶看了一眼药名,没看懂。黄姝问他,你怎么了?秦理说,耳水不平衡。
那是我第一次听说,还有这种病。当时我顺嘴开了个挺缺德的玩笑,意思是你脑袋里有水吗?自己干瘪地笑了两声后,才发现黄姝跟冯雪娇同时在瞪我,黄姝的眼神更温柔些。黄姝又问,那是什么病?耳朵会疼吗?秦理说,是脑袋疼,头晕,有时会想吐。黄姝又问,什么时候发现的?秦理说,半个月前。
后来我才知道,当年秦理学骑车总摔,也跟这个病有关,因为他身体的平衡能力被破坏了。
黄姝让秦理坐在沙发上,自己站着给秦理轻揉太阳穴。黄姝问,这样会好一点吗?秦理说,还行,但是没用。我问他,能治好吗?秦理说,大夫说,一两年自己能好。这时,秦理爷爷嘴里又开始呼噜呼噜,秦理拿遥控器帮他调了个台,是一个主持人帮人调解家事的节目,嘉宾们人脸一张卡通面具,正吵得不可开交,好像是为了老妈的房子该给儿子还是闺女,有点好笑。
冯雪娇从来不拿自己当外人,我跟黄姝在继续询问秦理的病情,冯雪娇开始各个角落地闲晃乱翻,不一会儿便有惊喜收获,手握一把头绳回来,有小西瓜的,小苹果的,和小葡萄的,每样都有一对。冯雪娇打断我们问道,秦理,你怎么会有女孩子的头绳?你也喜欢绑小辫啊?她说完兀自咯咯地笑,竟没发觉在另外三人眼中显得无比白痴。连我都看出来了,那些头绳,跟黄姝还有冯雪娇自己头上的小樱桃是一套,本来就是买来送给黄姝的。黄姝和我的眼神在一瞬间对上了,相互作用力仿佛将我推入墙角,令我无地自容。“力的相互作用”概念还是秦理讲给我听的,那是初中物理内容,大概意思是,世间万物都是彼此相互作用的。在那一刻,秦理是我的标杆,相比之下,我才是四个人里最像小孩子的那个,幼稚、怯懦、自以为是。原来秦理和黄姝,早就将彼此的生活交织在一起,远在我为两人挨那一铁锹之前。冯雪娇继续不合时宜地问秦理,西瓜这个真好看,能送我吗?我提高音量说,冯雪娇你能不能懂点规矩,是别人的东西你都想要是吗?自己不会买啊?!冯雪娇瞪大眼睛,反呛道,又没管你要,你急什么?!秦理说,都送你了。冯雪娇感谢说,我只要西瓜的!
尴尬之际,门突然开了。这个泛着衰败味道的小房子,竟在那个平凡的下午热闹非凡。年轻的陌生男人站在门外,迟迟没进来。秦理自言自语般说,我哥。
那是我们第一次见到秦天,可我总觉得眼熟,之前一定在哪儿见过。当时我有点吃惊,没想到这个家还有第三个人,自以为跟秦理是好朋友,却从没听他说过他还有一个亲哥哥在世。秦天见到我们也是一愣,点了下头,无意跟我们几个孩子说话,但他的目光显然在黄姝身上停留得最久,直觉告诉我,两个人不是第一次见。秦天一只手拎着一个巨大的蛇皮袋,足够把我们任何一个人装进去,里面鼓鼓囊囊,但看上去不沉,因为当他把蛇皮袋换到另一只手他的左手,是只坏手,五指蜷缩成一团,手腕异常干细,像一只耷拉脑袋的鹅依然提得很轻松。他衣着很单薄,光看着都冷。
秦天对他弟弟说,往家带人怎么不说一声?秦理说,那我走。表情一贯的冷漠。这一来一去,连闲话最多的冯雪娇也熄火了,灰溜溜地跟着我们低头换鞋,第一个蹿出门去,接着是我跟黄姝,秦理殿后。正要关门之际,秦天问他,爷爷药吃了吗?秦理说,吃了。秦天又问,你的呢?秦理说,也吃了。秦天放下蛇皮袋,右手拉开拉链,里面竟然装满了各色包装的小食品,缤纷到炫目。他随手抓出七八袋子,塞给秦理说,拿去吃吧。我见到秦天那只正常的右手,手掌很大,手指细长。
从秦理家楼栋走进我家楼栋之间,我突然想起在哪儿见过秦天了电视上,他长得像秦大志。
黄昏还不到,冯雪娇黏着黄姝不放,吵着去我家,秦理怀抱着一堆小食品,无动于衷。我家里的确没人,我只是不想让两个女孩子见到我家寒酸的景状。碍于面子,我提前预警说家里很乱,冯雪娇说没关系,可她进门的一刻,一脸的惊讶还是把她出卖了,她嗅了嗅鼻子,对我说,跟你身上一个味。我说,嗯,是孜然跟辣椒面,我爸是烤串儿的,我妈扫大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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