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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无人认领(3)

作品: 生吞 |作者:郑执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03-20 1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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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小邓摊出一沓犯罪现场的照片时,冯国金拦了一下,只让他抽出那张面部特写给汪海涛夫妻俩看。汪海涛半晌没说话,烟灰烧到了手,猛然一抖,落在黄姝双目紧闭的脸颊上散开,他又赶忙用手抹净,像是在点头,又像在抽癫痫,嗯了一声说,是,我亲外甥女。他老婆先是眼神发直,随后有两滴眼泪瓣瞬间掉落,捂住嘴开始哭。汪海涛问,孩子是不是让人给糟蹋了?冯国金点头,安慰两句,先冷静一下,警方已经将这个案子列为特大要案,会全力集中侦破,需要你们配合。汪海涛使劲儿用手背擦着眼睛说,配合配合,我一定配合,你们一定要抓到那小子,我要亲手弄死他。

据汪海涛回忆,黄姝上次回家,就是过年,大年三十一直住到初五,之后就又回学校了。小邓问,过年学校早放假了,她回学校干什么?汪海涛说,艺校里不少外地孩子,有些过年也不回家,待在学校一起玩、练功什么的,她就去凑热闹,其实她就是不爱在家待。汪海涛说,元宵节当天上午,她舅妈给她打过一个电话,没接,发短信也不回,也没多想,咱家以前也不过元宵节,当天晚上我在外面跟朋友喝酒呢。

小邓记下了黄姝的手机号,冯国金又问了夫妻两人半个小时,黄姝身边都有什么朋友,跟谁走得最近?搞半天这孩子每天在外面都干什么,夫妻俩一概不知。汪海涛想半天就想起一个,说有个男孩,好像是个哑巴,他见过一次,问过黄姝,说俩人是小学同学。那男孩一看面相就挺隔路的,不会笑,会不会是他?冯国金问,知道名字和联系方式吗?汪海涛说,不知道,黄姝回家从来什么都不说,要不你问问她姥姥?

临走前,冯国金要求在家里看一下。房子不小,三居室,客厅和主卧乱得跟猪窝一样,厨房搭一眼就知道开伙少。主卧夫妻俩住,最里面的小屋,黄姝跟她姥姥睡一张床。老太太像睡着了,冯国金轻声转了一圈,属于黄姝的东西很少,就衣柜里几件衣服。姑娘这么大了,明明还有一间屋子,为什么不让孩子单独睡?冯国金再打开中间屋子的门,噢,弄成麻将房了,乌烟瘴气,满地烟灰。

汪海涛送他们出门时,冯国金问他,不记得我了?汪海涛盯着看了半天,摇摇头。

从汪家出来,冯国金跟小邓直奔省艺校。学校仍在放假,只有门卫跟两个值班老师在。宿舍确实是开放的,大约有十几个学生住着,家大都是外地的,名字全部登记在册,的确有黄姝。值班女老师说,宿舍十点关门,这些学生出来进去都得登记,黄姝的名字都在,晚十点后没缺席过。除了大年三十到初五那五天,请假回家过年了,但之后就再没回来。小邓记下:2003年2月6日至11日,黄姝都去哪儿了?

冯国金问了几个住宿舍的学生,跟黄姝都不是一个班的,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有一个住隔壁的表演班女孩跟冯国金说了个秘密,宿舍二楼水房的窗户下面是个垃圾箱,平时盖子都是学生故意关上的,方便他们晚上锁门后从窗户跳出去外面玩。冯国金问她,有见过黄姝跳出去过吗?女孩说没有,还求冯国金千万不要跟老师说,她可从来没跳过。女孩问黄姝发生什么事了,冯国金说别问。冯国金看出女孩欲言又止,追问道,黄姝呢?女孩说,看见黄姝跳出去过两次,熄灯以后。冯国金问,干什么去了知道吗?女孩说,不知道,我跟她真的不熟,但学校有男生说,黄姝总跟男人去夜总会玩,挺那什么的。冯国金问,哪什么?女孩低着头窃声说,不正经。

回队里的路上,冯国金给女儿冯雪娇发了一条短信,问她在干什么。育英的孩子自从进到开发区的封闭校园里,家长都给配手机,校规虽然明令禁止,但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就算被没收,家长去一趟也能领回来。家长给孩子买手机,是想方便孩子给家里打电话,学校的公用电话抢不过来,但学校担心学生用手机来早恋。管也管不了,恋爱不是没了手机就不能谈了。这个年纪的孩子正叛逆,有话也不乐意跟家长聊,冯国金知趣,从来不主动找女儿,都是等晚上娇娇给她妈打个电话或发短信汇报。冯国金突然觉得自己不是个好父亲,女儿已经十五周岁了,刚刚开始住校,一周只回家一天,往后见面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少,将来去外地上大学,可能还得出国,再过两年又该嫁人了,这个从小被自己当宝贝养大的丫头,原来从她十五岁这年开始,就不再属于他这个当爹的了。女儿最爱吃什么?喜欢穿什么牌子的衣服?最要好的朋友是谁?和同学一起出去都玩什么?冯国金一概不知。她姥爷要是活着,肯定都知道,姥爷死后,吃穿用都是她妈妈给花钱。冯国金只负责分享成果,眼瞅女儿越长越出挑,他高兴,听说女儿成绩中上游,他知足。除此以外呢?自己又比那个汪海涛强多少?冯国金此刻迫切想知道女儿在干吗,哪怕她只是回一条短信说:爸,我上自习呢,有事吗?

快下班之前,小邓带着黄姝号码的通话记录回来了。通话记录很杂,没有哪个号码是她经常打的,挨个儿都得筛查一遍。但其中有一个号码,尾号7461,是黄姝在2月13日下午最后拨打的一通电话,此后就再无任何通话记录。见了鬼了!2月12日,黄姝已经遇害,13日的电话是谁打出去的?7461又是谁?黄姝的手机肯定被凶手拿走了,事后还给7461打了个电话,最可能是报信儿?事已办妥?买凶杀人?小邓说,7461的机主,得赶紧查。没等冯国金安排,他已经偷偷用自己手机给尾号7461打了个电话,刚响两声,被按了。小邓又马上拨通黄姝的号码,不在服务区。小邓跟冯国金都想到了,双手手腕有勒痕,黄姝极可能在被施暴以前还被人囚禁过,这中间有四天,黄姝的电话只有打入记录,没有拨出去过,绝对不正常。2月6日到13日之间跟黄姝通过话的人都有嫌疑,工程不小,不能耽搁。

这时一组和二组的人也都回来了。一组组长刘平向冯国金汇报,有重大线索,带回来一个嫌疑人。小邓一看,是那个穿皮夹克的男精神病。冯国金问,什么情况?刘平说,这个男的在33号楼里堆了一堆东西,其中发现一身年轻女孩的贴身衣物,上面还有血迹,包得好好的,我们怀疑很可能属于黄姝,但他坚称是自己捡的。冯国金说,马上带进去审,衣物送到法医那儿做鉴定比对,叫汪海涛和他老婆来一趟,认一下衣物。所有人加班。

小邓站在审讯室外抽烟,没有马上跟冯国金进去。他觉得太丢人了,是他自己说过的,凭直觉那个皮夹克肯定跟这案子没关系,现在嘴巴抽脸上了,啪啪响。烟飞速抽了半截,掐了,掏出手机正要给施圆发短信想说今晚吃饭先取消吧,改天再请她一顿赔罪,但手机突然有一条短信进来,正是他刚才偷偷拨出的那个尾号7461的,内容简洁,就两个字:

哪位?

4

听我妈讲,我爸年轻的时候,打架是一把好手,从小跟我爷爷学摔跤,四方一带有点小名气。他们那个年代社会乱,十七八岁的男孩上学书包里可以不装书,但不能少了枪刺和板砖。我妈年轻时候长得挺好看的,没少被街上那帮小流氓惦记,多亏我爸每天上下学护送她,才没受过欺负,后来俩人就好了。上班以后,我爸在厂子里还总跟人打架,我妈就不干了,说再打架就跟他黄,我爸听劝,真就不打架了,老老实实车零件。他以前是重型机械厂的车间工人,没下岗以前,厂子效益在国营厂里算好的,他还做到过车间主任,那时我家生活条件还不错。我出生以后,我爸见是个男孩,又来劲了,我五岁时非要教我练摔跤,说怕我上学以后挨欺负。他常说,男人行走世上就分两种,一种欺负人,一种被人欺,他的儿子怎么着也不能被人欺负。我妈又不干了,说再教我学坏就离婚,我爸只能放弃。直到1999年他下岗,推辆倒骑驴在街边卖炸串儿,总遇上不给钱的无赖地痞,也没见他出过手。高二暑假,我亲眼见过他被前来驱赶的城管踹了一跟头,可他爬起来就乖乖推车走了。当时我安慰自己,他可能是因为不想欺负人,所以选择了做第二种男人。大能者忍。

长这么大,我一共就打过两次架。第一次就是在十二岁,六年级上学期快结束的时候。为了黄姝,我脑袋挨了一铁锹,差点儿没挺过来。这都是后来听我妈说的,因为当时我晕过去了,醒来以后,我妈眼睛早哭肿了。我醒来后的第一反应,是怕我爸再揍我一顿,赶紧认错,但我后来见他也哭了,一个劲儿问我疼不疼。我安慰他说,爸,当初我要是跟你学摔跤就好了,今天就不至于挨这一下子。他摸了摸我的头,又哭了,骂自己没本事。当时我不明白,他是在指别的,我知道他摔跤很厉害,那我也不可能叫当爹的帮儿子打架啊,犯忌讳。

生活一直令我感到虚幻不真实的原因有很多,其中之一,就是所有坏事好像都是集中在十二岁那年发生,从那以后,并没有人跟我解释过生活为何突然开始如此艰难,但一直有个声音在对我耳语说:本来就是这个样子,你不用明白。自从我听从了那个声音的指引,日子反而好过多了。我长大后甚至一度怀疑,是当年那一锹给我削开窍了,佛家叫顿悟。

1999年底,刚刚入冬。距离秦理去育英少儿班还有不到半个月,就差最后一门智商测试还没考,他爸出事了。他爸跟秦理长得一点也不像,其貌不扬,很瘦,颧骨以下像被人拿刀削过一样少两块肉,眼睛不大,却叫人不敢长时间直视,莫名地令人瘆得慌。他爸的名字跟样貌,我们都是从电视上得知的秦大志,本市震惊全国的“8·3”大案犯罪团伙主犯,十一年里抢劫杀人二十五起,十八条人命。“8·3”大案是这个团伙犯下的最后一起案子,也是最大的一起。1999年8月3日,四人团伙抢劫本市棉纺厂押送工资的运钞车,劫走现金一百二十万,打死两人重伤一人。大白天当街作案,而且四人用两把枪,动静太大了,省市电视台每天不间断循环播放通缉令,两个月后,一个在棉纺厂门口修车的老头儿向警方举报说,“8·3”案发之前两个月经常见到一个面部瘦削,“一字口”的男子骑着摩托车在厂周围转悠,行迹可疑,很可能是踩点的。警方随即在电视报纸上公布了嫌疑人画像,向市民公开悬赏十万元。那段时间,爸妈给我做好饭就出门,我每天自己在家吃早饭时,都是面对着电视里的那张脸,印象很深,见到一定能认出来。十万块是个天文数字,我家要是能拿到这笔钱,我就能顿顿吃肉,一周也许还能吃一顿肯德基。可我要上学,不能每天蹲在路边抓坏人,但是我爸妈可以,他们俩就是在大街上工作的,每天过眼数不清的人。于是有天我兴冲冲地分别跑去我爸的炸串儿摊儿和我妈扫地的街道,仔细向他们描述了电视上那个男人的模样,说,爸,妈,你们一定要抓到他,把他交给警察,咱家就发财啦。可惜,后来根据画像指认出秦大志的人是一个片警,公职所在,十万块钱没敢要,让给那修车老头儿了。新闻里公安局局长给他颁发奖状和奖金的镜头,把我嫉妒得够呛。这老头儿再也不用修车了吧,可以天天喝酒了。

那段时间,全市风声鹤唳,最紧张的是出租车司机,晚上不到八点就都收车了,据说谁晚上有急事想打车都打不到。因为那伙人每次作案之前都会先劫一辆出租车,司机杀了塞后备厢里,只用车来逃跑,到达安全地点以后再把车连同司机尸体一起烧毁,拿走车里的现金,伪造成一起普通的出租车抢劫案,因此之前十年,警察一直没把那些出租车司机遇害的案子跟之后发生的重大抢劫案联系到一起,直到他们在8月3日露了马脚。快入冬的时候,四人陆续被捕,分别是两对兄弟,其中一对是秦大志跟秦大刚。死刑立即执行。临刑前,电视台做了一期特别节目,采访四个死刑犯,让他们忆述步入罪恶深渊的心路历程,说一些悔不当初之类的话,以儆效尤。节目循环播放了一个礼拜,人都被毙了,魂还在电视里说话。四个人里,秦大刚嘴最硬,到死仍不悔改,埋怨是弟弟秦大志拉自己下水,开枪的都是秦大志,他没有亲手杀过人,坚持自己应该被判无期。倒是最心狠手辣的秦大志最后变软了,在女记者的循循善诱下,两行眼泪顺着深如沟壑的面颊流下,他说,我给我的小儿子写了封信,能帮我念念吗?女主持人接过信,面对镜头动情地读了出来:致秦理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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