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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醴泉县还欠着陵上三百石粮,记得赶紧要,园里存粮不够一个月了……东西米仓要腾腾库,看哪天太阳好,里头的纸捆也翻出来晒晒……石匠器械修磨好了,我房外那一箱全是,送营里去别忘了……唉,山上折腾几天,估计水又没了,明日再调一队人……担水上山……”
敏之立在一边,冷眼瞧着昭陵令姬温向副手交代园寝庶务。自从发现六骏失踪,一向精神头很好的姬温好似一夜间老了几十岁,身子佝偻声气虚弱,门外等着他的木槛囚车更让这场景显得凄惨。
朝廷对他的正式处分还没下来,但老陵令已经被视为犯人。接替他治下的宋姓陵丞等人倒还保持着敬重神色,点着头听完他嘱咐,劝慰数句,扶老人上囚车,目送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起程回京。
姬温任昭陵令不知道有多少年头了,显然在陵署人望很高。他这一走,暂时代管陵务的敏之总觉得下属对自己隐约有抗拒敌意。他倒不在乎这些,反正他也没打算在昭陵长住。送走车队后,他召宋丞等人登堂议事,行礼坐定后劈头便问:
“陵园里可有蓄养鹦鹉的处所?”
“鹦鹉?”
在座者都瞠目结舌,唯一还算镇定不惊的,是李贤特意留下的狄仁杰。
是啊,鹦鹉,敏之暗自冷笑。六骏失踪当日黄昏,一大群形状奇异的鹦鹉掠过北司马院上空,震人心魄。目击者这几天都在添油加醋地到处传说那事,什么“征兆”也好,“气数”也好,写进奏状上报朝廷也好,指为他武敏之的罪证也好,借机攻击女祸外戚也好,就没有人肯认真去查一查,那是不是人为的阴谋?
“回周国公,陵园附近没见过野生鹦鹉巢穴……偶尔有几只,都是被陪葬人家带进园里,给画工照着摹写壁画用的……”
敏之打断宋丞的期艾叙说:“你们从来没见过一大群鹦鹉在陵园里飞来飞去?”
宋丞摇头,再看室内其它陵署及宿卫官员,也是个个摇首低头。敏之转向狄仁杰:“那依狄公看,当日北司马院里出现的那群鹦鹉,是从何而来呢?”
他和这新任大理寺丞并不和睦,彼此之间毫无好感,但不知为什么,他相信这中年法官不会以“气数天命”之类来敷衍搪塞。果然,狄仁杰想了想,抚须道:
“既然左近并无野生鹦鹉,那最大可能,是有人将之装笼秘密运进陵园,择机放飞。”
“狄公所言极是。”敏之似笑非笑,“当时我已进房休息,只扒到窗边看到鸟群一点残影,狄公却是全程目睹。依方位推断,那些鹦鹉该是从哪里被放飞的呢?”
“仁杰也不熟悉陵园地势,只记得那群禽鸟是自……东北向西南飞去。若是有人故意放飞,那就是在北司马院山下东北寻了个隐密地界藏起鸟笼,点计着时辰开笼了。”
大理寺丞说着,也皱起眉头:“这事说难不难,说容易却也不容易。鹦鹉并非燕鹊家雀等凡鸟,本身甚是罕异,一大群装笼上路运载,走到哪里都惹人注目。要悄悄运进陵园不被一人看见,还要掐准时辰放飞,保证那些无知无识的禽鸟飞过失踪的六骏石刻上空……”
“不容易,可也不是完全做不到。”敏之打断他逼问,狄仁杰有些无奈地点点头。敏之转向宋陵丞:
“那北司马院山下东北,有什么地方,适合藏几笼鹦鹉不被人发现呢?”
“这……可就多了。”宋陵丞陪着笑,“周国公也瞧见了,陵园里山高林密,沟沟坎坎又多。山陵东北没啥陪葬墓,一般也没人去那边,要有奸恶之徒从北偷摸进陵园,随便找个山坳子藏起来,还真不好查出……”
“现在去查。”
敏之一锤定音。又瞄一眼接替权善才和范怀义统领宿卫军的朱姓副将,加一句:“卫队和陵署各出一半人,马上出发,按狄公说的方位,搜山去。”
在座人等领命散出。敏之特意叫住狄仁杰询问:“狄公这几天如何打算?”回复是说要继续问讯伐柏案和六骏案相关人证——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敏之只好颔首任其自便。
下个上堂来告辞的是明崇俨。术士还是那一套云淡风轻超然物外的姿态,言道在山陵峰顶望到瑞气,打算往昭陵西南去为当今寻吉地。
“昭陵西南?”敏之一下子想起那群鹦鹉,按狄仁杰的说法,正是往昭陵西南的方向飞去了。对,当时明崇俨也在北司马院……
他向明崇俨重述了方才的问话,又问:“依明师来看,那群鹦鹉会不会是瑞鸟,专门来为我等指示万年吉地的?”
“此说亦大有理,崇俨当择时演算,以证其确。”九仙阁主模棱微笑。
这术士数年前以“神医”之名被召入宫中,甚得当今天子宠信,又屡演仙迹,武皇后对其也颇为敬惮。敏之不太敢得罪他,谈论几句,确定从他身上逼不出什么有用话,便致辞告别。
等到明崇俨择定陵址,郭尚仪和敏之才能过去,在陵址范围内为太原王妃择选陪葬墓,时间紧迫,耽误不得。当晚敏之又进了宫人所居院,当面告诉郭尚仪此事,见左近没生人,又把自己追查鹦鹉的行动也告诉她。出乎意料,三十多岁的女官给他指了条新思路:
“鹦鹉往陵山西南方向飞,会不会是回陇州去了?陇山出鹦鹉,这你知道吧?”
“哈?”她不提,敏之还真想不起来。这一说,自幼在声色犬马中长大的小周国公立时明了其意。
宫中和当世贵家中鹦鹉甚多,种类各异,珍品大都来自海外属国进贡。但敏之知道,其实离京师不甚远处,陇山中就有大量鹦鹉,体型不大,长尾,羽色以黄绿为主,兼有赤白。长安市面上最多见的就是这种“陇山鹦鹉”,所以卖价不高,宫中和敏之家里都不太能看上眼。
那天黄昏飞过北司马院上空的鸟群,正是体型不大、拖着长尾的陇山鹦鹉。
“陇山当地,百姓捕捉鹦鹉,送往京城卖钱,本是寻常产业。”他沉思着说,“有人在两市禽鸟行大量收购这种便宜鹦鹉,笼运到昭陵来装神弄鬼么……”
“依我看,未必是从长安运来的。”郭尚仪摇头,“那样太容易查出来,路途也远,一路招摇,保不住密。我老家就在陇州,那离昭陵不远,说不定是对头直接从陇州收鸟,然后走山间小路,潜进陵园作恶。”
“你说的有理,真不愧我家女军师。”敏之笑着捏她一把,“对了……陇州,我怎么觉得有点耳熟呢……”
他又思索片刻,一敲食案笑了:“阿郭,你猜,现任陇州刺史是哪一位?”
“是谁?”
“蒋王恽,当今天子的第七兄。”
郭尚仪一听就懂,不觉也笑了。当今天子即位以来,对皇室宗亲管束严厉,还掀起了几桩大案清洗,受牵累的宗室妃主数不胜数。未受波及仍分封坐镇外地的王族大多慎言谨行噤若寒蝉,但敏之知道,私下里这些人不敢非议天子,却把帐都算到“武氏妖妇”身上,可说是天底下最痛恨外戚的一群人。
“你的意思,那群鹦鹉,可能是蒋王做的手脚?”郭尚仪问,“他叫人在本州抓了那一大群鸟,秘密送到昭陵来,找时机放飞?”
敏之点头:“不过我记得他们这些藩王刺史,在本州都不管事,实际行政的是他们的副手……唔,也许陇州的长史、司马也被收买了?我得去查查。”
“不用你去吧。”郭尚仪挑眉向他一笑,“写封书状上奏皇后,皇后哪能坐视不理。”
弄出什么“鹦鹉”作征兆,明显是对着武氏外戚来的,也可以说是直指武后擅权。如果坐实那些鹦鹉来自陇州,就和宗室有直接关联。当今二圣没事还要找出由头来整治宗室国戚呢,有这送上门来的罪状,哪肯轻轻放过?
敏之抚膝称是:“这书状得好好写,把话点透,又不能让人抓出把柄来。唔……可惜我常用的几个记室都在京里呢……”
“自己写吧。”郭尚仪掩口笑,“我在宫里,常听皇后身边那些侍书婢称赞阿郎文采精华,说这一二年间就修出了多少部大书……”
“咳,挂个名而已,阿郭你还不知道我的本事?”敏之又捏她一把,“再说,我要费劲写这个,可就没空陪你了啊……”
二人调笑几句,郭尚仪出主意:“我这里倒有个人,就是那小婢上官婉儿,她从小跟着她娘在掖庭认字抄书,能写一笔好文章。不如叫她来,你口授大意,让她写写试试——这贱婢昨夜不大老实,我教训过她了,正好你也再敲打她几句,别让她惹出什么麻烦。”
敏之自无异议,命人去召来上官婉儿。这小婢伏地行礼时,他看到她左脸颊上有片明显的淤青,像是被扇过耳光。
昨夜这婢子主动跟着那小贼阿浪及阎立本、狄仁杰、李贤一行厮混,确实“不大老实”,只挨打算便宜她了。敏之板起脸,也威吓一番,小婢伏地发抖,语不成句回禀:
“……婢子听闻那几人想对尚仪娘子和国公不利,不敢扭头就走,一直跟着旁听,只想提醒娘子和国公小心防备……”
“那你都听到什么了?”敏之问。上官婉儿便将阎立本夜梦到太宗托付、叫阿浪去寻找“白蹄乌”“昭雪战败之罪”的话和盘端出。
其实这些事,昨夜敏之派心腹也听得七七八八。确定上官婉儿没敢说假话,他满意地点点头。无论是他自己还是郭尚仪,要取这小户婢母女的性命不费吹灰之力,所以也不必急着下手。李贤指他“淫乱宫闱”的罪名还没完全揭过去,这小婢的清白之身对他也还有用。
“就你听到的话,再加上鹦鹉的事,你给我拟个草稿,我明日要派人飞骑秘奏皇后。”敏之命令,随即将今日所闻说与她听。上官婉儿如蒙大赦,仔细听了,叩首下去拟稿。
敏之便与郭尚仪自在取乐。他原打算明日早起后再看婉儿的状稿,没料到仅过一顿饭时分,当他兴尽燃灯要了酒食吃喝,那小婢就在屏风外禀报,稿子写好了。
还写得……流利妥贴才气横溢,至少比敏之自己的手笔强多了。他在灯下看了半天,仅能提笔改几个称呼语,隔日手抄一遍命人快马送京。
陵署和宿卫军组队搜索“藏匿鹦鹉放飞”地点,敏之每日过问催促,却一直没甚结果。可能也是被催促责骂得有点急了,这天朱副将气喘吁吁跑上陵署正堂,险些一跤跌到敏之脚边:
“禀周国公……卫队发现了大事!”
“找着藏鸟笼的地方了?”敏之立刻问。
朱副将摇头:“不是……是刑徒营那边出事了。”
“刑徒营?”敏之茫然。陪在他身边的宋陵丞等人忙解释,发筑皇陵和各陪葬墓都需要大量役力,开掘墓穴尤其危险。昭陵择址定后,朝廷便在这里设立刑徒营,拣选关中京畿被判徒刑罪犯当中的身强力壮者,发到此地服刑上役。
那些刑徒被单独关禁在一处离兆域较远的营地,由宿卫军卒看押,与徐锄头、孙浪等服役良民区隔开。因怕刑徒狗急跳墙亡命伤人,陵园里的其他人也几乎不去刑徒营地,宿卫军是单独拨出一个十人队,负责看押营地,每半月轮换一次。
“昨日该换值了,队头带人上去,却发现刑徒营……”
“犯人造反了?逃跑了?”敏之猜测。
朱副将摇头,气色灰黯:“刑徒全部失踪,看押军卒……全部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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