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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意识掩护宝箱在身后,待我回身望去,正见在幽亮月光下的泄天机,有违往常的大红袍而改穿了青玄色的长衫,面色忽明忽暗,执拗且专注的盯着我,微微抿着唇逐渐漾出笑意,缓解了面上的紧绷,虽看似无害,却不知怎的令我心中萌生畏惧,双拳紧握着望着他一步步迫近。
他的声音从未如此严肃冷淡:“晓泪,有时候我真想掐死你。”
心弦弹了一记,豁然揪紧,我微微向后倾身,仰视的脸逐渐被他的阴影覆盖。
“我苦找了你数日,只得来你故作转移重点的书信一封,看来你从来不把别人当做一回事,真是个天性缺心少肺的女人。”他的眼神明灭交织,意味不明,口里说着让我心颤的话,脚下也不停歇的将我逼到背部紧贴宝箱的地步,再难挪动。
我不得不高仰着头与他对视,直到上身已紧贴住他的双腿,被迫的缝隙不留。
可能是姿势的问题,也可能是词穷,喉咙间竟像被枣核塞住一般,半个自我辩解的字也吐不出。
他忽然伸手拖住我的后脑,我也下意识的一手拽住他的衣摆,就着力被他拉起身,贴进一副带着寒凉夜露却仍流露丝丝暖意的怀抱,双手轻抵在他襟口处,却听心跳声沉稳有力,不由得令我浑身起了燥热,一时羞赧,竟不敢看他的眸子。
我不知道在这忽暗忽明的月色下是否会暴露面上的不自在,可愈发烧烫的两颊正被他用手指轻轻抚过,滑过之处无不点燃火引,丝丝撩动心弦。
忽而眼前一黑,还未等我措词开口,已被他挑起下巴就势灭了口,双唇毫无松懈的紧密贴合,任他吸取我的所有呼声,不由分说掠夺一空。
我脚下不稳,轻微挣脱时踉跄一步,反被他更加发狠的扣进怀里,一手锢住我的腰,一手紧握我后颈,任我有通天本事也逃不开这般氤氲的诱惑。
昏昏沉沉之间,我还在想是否男女之间天生注定了相吸相引,是否小别真的胜过新婚。在我以往懵懂无知的十五年岁月里,凡事只求畅快逍遥,想做什么便大胆去做,排斥什么便将之毁灭。初下山时,我不懂山下人的伦理观念,不懂山下人的是非曲直,只觉得冗赘负累,彼时,师父总对我的作为忧心忡忡,我却反问他“为何要在意别人的看法”,他只说我作孽太多,野性难驯,日后定有后悔的一天,我听了甚是不满,很想质问师父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把我困在山里放羊式生长,与野兽鸟鱼为伍。但话到嘴边,因我固执己见,所以最终什么都没问。现下,我却不知道这算不算一如小兽的我被泄天机驯服成了软柿子,任他摆布,我只知道今天的他一反常态的深沉外露,让人害怕。
许久后,一吻过,他仍盯着我,我已上气不接下气的伏在他胸口剧烈喘息,脑子一片空,唯一的认识便是我被人暗恋了。
再抬头,他的一双眼睛愈发晶亮,弯弯眯着笑看着我,令我忽然有了对他挖心掏肺的念想,当下说道:“这是你几次吻我了?这么频繁可不得了,你得赶紧娶我过门,否则难保有一天我挺着大肚子与你拜堂,岂不是轰动全城。”
泄天机先是一怔,随即失笑,八成是被我感动了,揪着我的鼻尖调戏道:“都依你。”
我心头暖意徐徐,垂首掩饰收不住的笑意,拉着他的衣袖兀自耍着小女儿性子,任他为我撩开凌乱的发丝,只听他问我为何深夜不在寺庙内,却在野外徘徊。
我这才想起方才做的荒唐事,心里一个咯噔,生怕他窥见我身后的箱子,连忙紧抓着他的手,问道:“你怎的寻来的?”
泄天机说自从他收到我的信,又从送信和尚口中得知我的下落,本要跟着一起前来,却被京里些许事耽搁了,幸而得知我一切安好,这才先处理了事再追来,所以延误了几日。
我问:“京中有事?难道是‘老庄’的事?”
思及此,我又想起那天好端端的开业典礼被人搅和了,心理无比气恼,暗暗思忖若是知道是谁一定要抽筋扒皮伺候。
泄天机笑着安慰道:“已经解决了。”谁知话音才落,凉凉的又问:“你身后的箱子是什么?”
我傻住,合着他早就看见了,还跟我装傻……
我干笑着隔着衣衫摸他胸前肌肉,试图用美色软化他的好奇心,谄媚的说道:“没什么,没什么,都是近日来在寺里搜刮的细软,本想当做嫁妆的,却不巧被你发现,你总不会连未来娘子的私房都拿了去吧?”
泄天机显然不信,狐疑的望了我一眼,忽而松开抱着我的手,错开步子绕到我身后,还推我闪开半步,蹲下身子搓着下巴研究那口古色古香且湿漉漉的木箱。
我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左顾右盼,正看到一块石块儿,本想捡起来朝他后脑攻去,但心里又舍不得,这时又看到脚边树枝一根,又想着用树枝戳晕他算了,可还是舍不得,于是陷入了苦恼。
情之一物真是害人不浅,以往若是遇到这种程咬金,就算我不将对方拍晕了也会横飞一脚过去,现下程咬金成了偷情郎,下手不得,只能用排汗抒发情绪,实在闹心。
泄天机“嗯”了一声,伸手把玩着箱子上的锈锁,状似沉思。
他每一个动作,都像使力撩拨我心弦般,震颤惊人,我却只能若无其事的浅笑注目,暗自急迫的想点说辞。
他道:“看这锁生锈的程度,应有十几年了……”
我背脊一僵,立刻先声夺人道:“啊!十几年?莫非我的箱子被人换掉了!”
泄天机侧首瞥了我一眼,显然知道我在扮无辜,却未拆穿,随即指锋一施力,只听“啪啦”一声,便硬生生的拽掉了锁和木槽之间的两片小钩……
我一喜,连忙上前一步将他推开,捧着宝箱咧开了嘴,双手攥了攥拳头,又僵硬的伸开,三五次以后终于要鼓起勇气打开盖子,瞪大了双眼准备迎接里面的宝贝。
就听泄天机在旁边阻止道:“小心有毒。”
我随口也道:“看谁毒。”
映入眼帘的,是一块黑漆漆的布,却绝非寻常之物,布料质地堪称一流,每平方厘米的四方格子内都最起码布满了四百针以上的织线,密而有序,其中还暗藏着金线、银线,在月光下流光溢彩,触手时只觉得布料凉滑轻薄,选料精心,没个三五年的功夫是凑不齐的,更遑论绣功了。
我没顾得上看泄天机的表情,展开黑布一看,原是一件斗大的披风,看尺寸应是男人所有的。
也没有多想,我伸长双臂挥舞一圈,潇洒自若的用披风裹住自己,心花怒放的揪着两端转了几圈,美得屁颠屁颠的。
这时我才注意到披风一角绣了个字:“喷”,立刻觉得这是为我量身订造的,遂起了占为己有的念头。
再抬头看向泄天机,却是面无表情,神情深沉严肃,若有所思,双眸含带着复杂的色泽,一眨不眨的锁住我,令我顿感寒冷。
我不懂他为何如此看着我,更不懂他本平静无波的双眸里会掺杂类似担忧、惧怕的意味,最不懂的是他脸上忽而流露的苍白和震惊是从何而来。
但是自小在山间练就的野兽般的警觉告诉我,他认识这件披风,并且这绝非是一件吉祥物。
才这么想着,就听身后一阵疾行而来的脚步声,应是不下二十人,回首看去,但见火光隐现,不多会儿便见到以念嗔为首的众僧人赶到身前。
火光之下,披风的流光黑色愈发璀璨,层次鲜明,随风摇摆之际展现迥异的诡异色泽,恍若夜魅起舞。
众人见到个个震惊不语,仿佛不认识我似地,与泄天机方才脸上的神色一般,面上逐渐浮现警惕、畏惧、小心翼翼等情绪。
却听众人窃窃私语:“吏王,是吏王……”
为首的念嗔上前两步,目光灼灼的将我锁住,眼眉间隐含着一丝痛的喃喃问道:“你到底是谁……”
忽而眼前红光一片,旧时景象忽隐忽现,透过念嗔的容貌,我似乎见到了山高水长之间一群壮汉与许多足踏官靴的人厮杀,又似乎见到了身披黑金披风的男子执剑刺伤了衣着鲜丽的妇人,耳风嗡嗡,婴儿啼哭灌入震颤,妇人的厉声谩骂令人撕心裂肺,又不知是谁挡住视线,仅仅一瞬之差,那人便惨叫着倒地抽搐,喷溅而出的热血溅在我脸上,辣辣的遮住视线……
我只觉得头晕目眩,心如绞痛,周身阵阵痉挛抽搐,紧接着黑暗来袭,遂双眼一翻,顺势倒进念嗔伸出来的双手中。
迷蒙间,最后只见念嗔似有紧张的神情,耳听泄天机的呼声,我却像被人抽干了气力,昏死过去。
那一夜,无穷无尽的梦境险些将我吞没,许多难以拼接的画面此起彼伏的呈现,好像说的都是别人的故事,又与我何干,却不知道为何要用我的脑子诉说。
梦里那黑金披风的主人高而健壮,矗立在山野之间,脚下血光淋漓,尸骨遍地,看不清他的脸,但见他转身迎来一娉婷姣好的妇人,霎时间你侬我侬,柔情蜜意,又听婴儿啼哭,妇人逗弄,男子朗笑……
似乎,这个和乐融融的三口之家负载了许多人的血债。
再次醒来时,我并未感到头晕心悸,就像是每日清晨睡醒一般的平常,令我也不禁怀疑昨夜的一切都是梦境罢了。
看了眼床顶上的装饰,知道自己身在寺院厢房,无由来的叹了口气,我又眯着眼侧首望去,泄天机正趴在身侧,蹙眉小憩。
看来他睡得并不好,颀长的身子窝在一角,一手紧握我的,一手随意搭下,眼皮下似有动静,应是还在梦里。
我正想唤他,他却已感应到般,呻吟着悠悠转醒,抬眼的刹那映照出我的倒影,迷蒙了一瞬遂对我漾出微笑,低头温温亲来,轻啄间问道:“睡得好么?”
我点点头,喉咙干哑火辣,拽着被子起身时,脑中思绪仍是一片混乱,泄天机见我愁眉不展便倒了杯水喂我喝下。
就着他的手徐徐抿着这山间清泉,我的思路也逐渐清晰,待喝完了水,也没多说话,兀自抱着双膝闭眼回忆。
这时,房门也被轻声推开,听那不疾不徐的步伐,应是念嗔。
“举手执棋,纵行千里,江山美人,峥嵘相随,不防昔日兄弟狼子野心,兵戎相向血光残,江山易主,美人香消,吏盛之间,功过参半,孰对孰错,留待后人评。”
鬼使神差般的,我低声道出这番话,顿觉胸腔内一阵钝痛。
耳边也豁然响起两道抽气声,抬眼看去,泄天机和念嗔皆不敢置信的瞪着我。
我等三人互相对望,各自沉默,可彼此心里都应清楚方才的话指向何人:吏王。
所谓吏盛便是三十多年前的吏王、盛王,异性兄弟,共同打江山。
开国众功臣本拥戴吏王登位,由盛王辅政,哪知兄弟反目,手足相残,终以吏王败北,盛王称帝画下句点。
十几年前,盛王病逝,其子承王继位。
两年前,承王退位,太子继位,正是当今皇帝。
至于吏王,我自然是不认识的,此人早在我出生前便兵败如山,自此下落不明,时至今日已有三十几个年头。
这些先皇开国的旧事,都是儿时的我趁师父不在随意翻看他的手札得知的,本来也因为那场大病忘得一干二净,可经过昨夜梦境又逐渐想起一点,记忆来去自如的也不招呼一声,实在让人苦恼。
手札上面还说吏王在世时手握二宝,弯刀和流金披风,后人称之为“弯刀红石铸,流金黑雾照”,如今一想,那黑金披风便是二宝之一了。
可我还记得泄天机昨晚曾说那箱子上的锈锁只有十几个年头,莫非在吏王失踪二十几年后,有人将它投进寺庙后山的湖里?那个人是谁?用意是什么?
蓦然间,我顿觉这寺内诡异邪门,有五毒花,有轻功了得的众僧人,有身怀毒痛的老和尚,还有妖孽如魅的念嗔,现在又被我捞出了吏王遗物……
阵阵发颤,背脊突然窜上一股阴寒,我顿时无语,只得出了一个结论:此地不宜久留。
于是,我连忙捂着头耍赖的摊进泄天机的怀里,气若游丝的揪着他的衣袖,哀怨道:“一懈哥哥,快扶我下山,这寺里有鬼要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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