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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少年紧抓着我的手不放,不会儿又捧着我的脸左看右看,口里念着“姐姐瘦了”,眼里泛着幽光。
但见眼前少年春色,我心里也荡悠悠的,一面努力按捺胸中禽兽本色,一面繁反复思索曾几何时有个弟弟。
少年见我半响不语,脸上喜色凝住,别开了眼一脸黯然,叹道:“难道姐姐还怪我当初留书出走么……”
若有人问我什么叫亲情,我会告诉他亲情就是失忆后走在大街上也能捡到亲人,若他又问我捡到了谁,我会说捡到了小弟弟。
我瞅着他,轻声问道:“弟弟?亲的?”
少年怔住,傻呆呆的看着我:“姐姐?你……又失忆了?”
一拍脑门,当下顿悟,原来失忆是流行病。
而后,少年拉着我进了“药圣”的里间,他说他叫十三,简单的讲述了我在京城的遭遇以及和他之间的最后一次争吵,出走后,他一直跟着药圣学艺,前几日才回来京城,遂四处打听我和一个叫泄天机的消息,只知道他资助了一位庄姓名笑的公子开钱庄,却不想庄笑意外结识了皇上,并被接进了宫,直到宫里无故起了长大火,那庄笑也自此下落不明。然京城内外却四处流传着他的传闻,有人说贾家大公子之所以休妻除了是因为顽疾在身,更因为小舅子庄笑;有人说庄笑心系天机书院的老板泄天机,害的贾公子伤心欲绝,大病一场后,自此割袍断义;还有人说皇帝与庄笑在小妹妓院相识,春风一度,花开并蒂,接进宫后更惹来了太后、贵妃的不满,遂害之,庄笑为躲避而趁夜逃匿。
托着腮帮子听完这席话,不知怎的,我竟然尽信了十三,也许是因为他眼中的真诚和坦然的姿态,一言一行都令我颇有感触,并隐感他口中的庄笑就是我。
我想,一懈哥哥也许是怕我的身份会惹来祸事,才编了山贼的故事,也因此而限制了我的行动吧,说来说去,都是为了我好。
思及此,我又问十三这失忆毛病的由来,十三说自我入了庄家的门,就已经得了这个病,不过从未大犯,只是偶尔忘了哥哥们的名字,或是借了他的钱忘记还,但可喜的是,我自己的账本从未记错过。
我一阵感慨,首次深入了解了自己的本质,凡是别人欠我的,绝不忘记,凡是欠了别人的,过眼云烟。
十三问我失忆后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又问我怎么会来“药圣”,我口中的相公又是谁。
十三问的真好,第一个问题被我用“水深火热”来答了,换来他的惊喘,第二个问题被我用第三个问题答了,而第三个问题我却答不上来。
究竟一懈哥哥是那泄天机,还是贾公子,还是皇帝?
我决定回去问个清楚,便拉了十三的手就往回走,越过南大街,又穿过市集,却在另一条街的街口愣住了,遂问十三:“咱们是不是迷路了?”
十三无辜道:“弟弟不知姐姐要去哪里。”
听了这话,我有点着慌,一来是忘了来时的路线,二来我也确实不知自己住在哪里,如何是好?
我茫然的望着路的末端,眼睛莫名的发酸,又抬头望着天,这才把酸意咽了回去,回头看着十三,道:“十三啊,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你可千万别把我丢了……”
十三莫名的激动,更握紧了我的手,立誓道:“弟弟永远不会离开姐姐的!”
见他如此,我连忙安抚道:“十三,姐姐没事,来,给姐姐笑一个!”
十三龇牙咧嘴,笑得比哭的还难看,我又道:“算了算了,姐姐给你笑一个!”
“姐姐……”十三轻抚过我的脸,心疼道:“你哭了。”
“我没哭,那是鸟屎。”一抹脸,我咧嘴傻笑。
其实我很想继续哭,为自己的无所适从而哭,为自己的命运坎坷而哭,为自己红颜祸水却一个男人也没捞着而哭,更为自己已沦落到只能拽着弟弟的手站在街角发傻而哭。就像厨娘说的那样,如果人能理解猪,那就是蠢货,可此时我却想告诉她,猪的生活令我羡慕,可猪的快乐我却学不会,说到底,我还不如猪。
举步艰难的走着,我没理十三在耳边的关怀,径自观察路人的反应,想着如果有人突然抓住我的手对我告白,那人一定是我失忆前的恋人。
只可惜,走了半条街,也没见到半个熟人,只有十三不停的问我要不要先回“药圣”。
看来,捡到亲人很容易,重遇爱人却很难。
不知不觉走到了画摊边,我累了,一屁股坐下对着画画的书生道:“给我画幅画,要面带笑容的。”
书生接过十三递去的银子,执笔,打量我,半响后放下笔,叹道:“姑娘,你的银子我赚不了。”
我问为什么,他说我一脸苦相,苦的入骨,令他无法想象我笑起来的样子。
我问十三:“现在的我是不是很丑,一脸猪相?”
十三一怔,连声安慰我。
我却更感悲哀,怎的没有猪的命,却得了猪的病。
叹了口气,我收回了书生的银子,又拉着十三走,走到水果摊旁,我说我要吃苹果,十三掏出钱付账,我拿起一个苹果尝了尝,不好吃便放了回去,又拿起梨吃了一口,还可以。
刚要拉着十三走,卖水果的小贩就把我俩拦住,叫我付梨子的账,我指着那文钱,说:“不是已经给你了么?”
小贩说:“那是苹果的钱。”
我说:“可我买的是梨子。”
小贩又说:“那你把苹果的钱给了!”
我说:“最开始给你钱时不就说了么,我买苹果。”
小贩怒吼:“你那是买梨的钱!”
见到众人议论纷纷的围了上来,我无奈的摊手,问道:“我问你,一开始的时候我弟弟是不是给了你钱,说要买苹果。”
小贩:“是,可是……”
把他打断,我继续问:“我再问你,我手里拿的是你的苹果么?”
小贩一怔:“不是,可是……”
我没好气的继续打断道:“那我弟弟给你的那文钱,够不够买这个梨子的?”
小贩词穷:“够,可是……”
“那不就结了?”朝天翻了个白眼,我作出结论:“我买了你的梨子,给了你一文钱,你收了我的钱,我拿走了应得的梨子,银货两讫,还有啥可追究的。”
小贩一手摸着头,一手指着苹果,哑口无言。
拉着十三继续走,刚走到卖馒头的摊子旁,就感到鼻子瘙痒难耐,冲着白嫩嫩的大馒头就打了个喷嚏,立刻被小贩拉住喊赔钱。
我甩开他的手,道:“我碰着你的馒头了么?这条街是你开的么?我在公共场合打喷嚏,犯国法了么?”
小贩无语,自认倒霉。
一路经过七八个摊子,短短三十几米却花了我们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走完,真是奇怪,直到十三建议我去茶楼喝口茶,我才停住脚步,跟他进了“二爷酒楼”,老板刘二爷见到我就笑,唤了我一声“贾夫人”又连忙改口。
我问十三:“你之前说贾祸娶我是因为三宝?你还说最后一次见到我,我是和泄天机在一起?那三宝呢?泄天机呢?”
十三道:“隔壁就是‘天机书院’,不过听说已关门数日。”
上了酒楼二层雅间,推开窗子一看,足可将尽收眼底,包括书画摊、水果摊等,想来我方才的言行已经被高坐于二楼的众富商欣赏了彻底。
正当这么想着,就听门外传来争吵声,原是一富家公子不满酒楼的上菜速度,进而质问,遂被刘二爷以“今儿个来了贵客”这类蹩脚借口搪塞。
本着看热闹的心情,我打开雅间门观战,十三拉叫我别生事,未果,反被我回了一句道:“我也想瞅瞅究竟是什么贵客。”
那贵客应声开了门,一身颇具考究的绣纹白衫,青色革带只以一块儿玉石垂坠,恰到好处的衬托出修长挺拔的身躯。
顺着看上去,冷眉、冷目、冷唇,只可用四个字形容,高深莫测。
刘二爷一见贵客出门,立马上前哈腰请示:“扰了王爷清净,小人该死。”
富家公子着实一愣,摸摸鼻子,半遮了脸狼狈退场。
不知怎的,眼见这王爷,我莫名的亢奋,胸口扑通一阵乱跳鼓噪,却也不像是紧张,仿若整个人都活分了一般。
“一懈哥哥,其实我也骗了你。”
“其实我根本不喜欢你,我怎么会喜欢你呢?”
脑中豁然冒出这两句话,好似很久以前自我口中说与一懈哥哥听的,耳边亦传来心碎的声音,却是对着眼前这什么王爷。
那王爷挑眉望来,那是我见过的最浓最黑的一双眸子,漆黑如墨,幽深如潭,透着淡然,这样的一双颇具威严的眼,又怎会与我相识?
那心痛,未免痛错了人。
哪知十三却脱口而出道:“泄天机!”
我怔住,愣愣望他,复又看向那王爷,他已侧过了身子欲走回屋内,流露出侧脸的冷硬线条,好似并未听到任何话。
恰此时,屋内传来一道女人的声音:“一懈哥哥,可是遇到熟人了?”
我心口一顿,莫名绞痛,整个人已天旋地转往下坠落,十三高呼,及时稳住我的身子,紧张的双手颤抖。
我眼前模糊,一手捂着胸口按捺心悸,一手紧捉十三的手臂,顿觉脸上血色褪尽,连话都说不出半句。
不会儿,手腕一暖,脉门被人覆住,接着耳边传来熟悉且淡漠的声音:“没大碍,只是受惊。”
那人说得轻巧,我却心如刀绞,抬眼望去,隐隐见到白色人影,尚未辨清是谁,口中已脱口道:“自此山高水长,彼此无关,不好么?”
我的声音极低,那人听了却是一烫,倏地抽回搭在我腕子上的手,撩开衣摆立直了身子,居高临下的瞅了我半响,终是道:“不妄求,则心安,不妄做,则身安。”
这话我听明白了,那人是说只要戒除妄念,便可心如止水。
可是我却想告诉他,能选择性忘记该忘记的事,是福气,然选择性忘记之后,无处不灾难。
十三扶我起身,我也逐渐能看清,那王爷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个娇俏美人,橙黄的衣裙直晃人眼,亦是一脸担忧的望着我,见我看她,便道:“庄姑娘,好点了么?”
她知道我姓庄,我反问:“你是谁?我好与不好和你有关么?”
她微怔,面有尴尬,身边的王爷却接话道:“应是无关。”遂转首看她,又道:“生儿,你先回吧。”
她轻颔首,又偷瞧了我一眼,欲言又止,这才转身回了雅间。
那王爷对我和十三点了点头,刚要说话,却被我厉辞打断:“报上名来!”
无人答,只听刘二爷倒抽口气,瑟瑟缩缩上前介绍:“这位就是当朝王爷,复姓独孤。”
独孤二字着实难入耳,只令我想到孤独终老,遂较真的问:“皇上不是姓易么,哪来的独孤?”
刘二爷抹了把汗,“这”了半天也没这出个所以然,还是十三附耳说道:“他父亲是先皇特许的外姓王爷。”
我恍然,我大悟,我接着道:“外来的?世袭的?富二代啊?”
话一出口,立刻后悔,只因瞄到那独孤王爷沉着脸瞪我,心口遂漏跳了一拍,立马笑着解释:“王爷莫怪,妾身愚昧,敢问大名是……”
还是无人答,刘二爷也扭开了脸,一脸灰暗,我只好自顾自接话道:“方才听那位小姐唤您一懈,可是一二三四的一,无缘邂逅的邂?”
我本以为他不会理我,不想那薄唇却轻启道:“正是。”
轻轻一声,无比冷淡,却在我脑海里掀起滔天巨浪,把我拽入云里雾绕,还没反应过来已开了口:“真巧,奴家的相公也叫一懈,往日也是唤他一懈哥哥。”
气氛立刻陷入尴尬,十三和刘二爷皆不说话,直愣愣的看着我,唯有独孤一懈,神情复杂,眉心拧了起来,足令我豁然想明白一个道理,多门之室生风,多言之人生祸。
我的一懈哥哥啊,你到底在哪儿啊!
我心底有个疑团,团的极大,任凭我如何揣度也解不开个中缘由,除非问一懈哥哥,可他被我遗弃在家,我却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了……
才这么想着,楼梯转角就传来小二的吆喝声:“有请贾公子!”
入目之人,不正是我的一懈哥哥么!
青衫披挂,一脸焦急,望见我的那一瞬,眸光流转,遂笑着走来。
“相公!”
我大叫,疾步奔进他怀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断断续续说了好多连我自己也听不懂得话:“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一路走一路怕,好不容易认了个弟弟,没想到他也不知道,只好拉着他到处逛,越逛心里越没底,真怕就此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妇,认个弟弟无助。你说,万一我一辈子也见不到你了,你是不是就要娶别的女人了!”
一懈哥哥一脸柔情似水,把我护在怀里殷殷关切,怨言照单全收,瞬间就将我的惊慌挥的一干二净,我心里狠狠一震,遂缠住他的腰再不放开。
却听十三在身后惊呼道:“贾祸!怎么是你!”
十三一把揪住我的手,我不理,他又揪,终于惹怒了我,怒骂:“去去去,一边去!”
十三满目忧急之色,忙道:“姐姐,你被他骗了!他根本不是什么一懈哥哥,他姓贾名祸,就是我刚才和你说的贾家大公子,利用三宝骗你入门又被你休掉的那个贾公子!”
心里“咣当”一声,我被十三的这句话推进了万丈深渊,怔怔扭脸,望着被称贾祸的他一脸的心虚错乱,又听他抢话道:“晓泪,我可以解释!”
耳边嗡嗡,听不见声,眼见他再次露出那天被我逼问的神情,不知怎的,我却并不想知道他会怎么解释。是用真话掩盖先前的谎言,还是准备再用另外一个谎言加以装饰,也仿若都不重要。
脑中一一浮现往日零碎画面,走马观花般此起彼伏,心底有个声音告诉我,那个仿若陌路人的独孤一懈才是真正的一懈,眼前的男人是贾祸,是一连骗了我两次的冒牌货。
难怪厨娘曾对我说,世上所有的男人都是骗子,运气好的女人找到一个大骗子,被骗一辈子,运气差的女人找到一个小骗子,被骗一阵子,她还说如果有一天我发现被一懈哥哥骗了,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装傻下去,那就是幸福永驻的不二法门……
可到底,像我这样的女人,被同一个男人骗了两阵子,究竟算幸运还是不幸?若他准备继续骗我,我也愿意装傻配合的话,我们真的会幸福么?我不确定。
我只知道,不管他是否愿意继续骗我,我都无力再承受……
所以请别再撒谎骗我,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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