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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悲伤从来不会有答案(1)

作品: 欢喜城 |作者:林培源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03-21 1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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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孤独是什么,骆骏当时没有说,大概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吧。

尘世中究竟多少人懂得孤独呢?恐怕没有吧。“忧愁”“孤独”,都是人造的词,一旦冠在无名的情绪前,于某个恰当的时刻被说出来,就能轻而易举替代我们对它最原始的触感。我们说一朵花是孤独的,是因为这朵花开了,却无人欣赏,所以它只能默默绽放,然后独自等待凋零;我们说一个人是孤独的,是因为他在某一刻决定关闭自己,拒绝所有外界信息的输入,于是他彻底沦陷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双脚变得迟滞,不愿走出来,日复一日,就这么慢慢地被空气腐蚀,被抛弃在时间无边的荒野。

但叶贞青经常困惑的却是,人在怎样的情况下才最孤独?

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谁也不爱;还是心里爱着一个人,却始终无法向爱靠近?

沉沉睡在床上的时候,叶贞青满脑子都是这些乱七八糟的片段,它们像是约好了,从四面八方一齐涌过来,潮水般浸满她的眼睛,她的意识,想躲都躲不开。叶贞青又想起经常做的那个梦,梦里她掉进一口深深的井,井壁爬满了湿腻腻的青苔,四面黑暗,抬头看不到一丝光。井水没过双膝,冰凉冰凉的,直戳心脏。那种感觉很恐惧,类似活埋,可又给你微弱的希望,除了逃,她别无选择,她沿着垂下来的绳子拼命爬,但井壁却和她作对,好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控制着一切,井壁一层接一层越砌越高。在这个混沌不堪的梦里时间过得很慢,她手脚并用,汗如雨注。井水暴涨,绳子也愈变愈长。每次做这个梦她都会产生可怖的窒息感,好像被人勒住了脖子,一种濒临死亡的感觉。快攀到井沿时,她忽的惊醒了。

这个梦她一连做了好多年,反反复复的,没完没了,在梦里她看不清世界的脸。

后来她终于明白,她是永远也别想爬出来了。

但还是卯足了往上爬,固执得近乎疯狂。

因为刚才淋浴时哭过,现在她的眼睛稍微肿了起来。她很累,不想管太多,黑眼圈就黑眼圈吧,肿就肿吧,反正世界又不会塌。她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发呆,窗帘透进来的灯光,一晃一晃的,有警车的鸣笛呼啸而过,听起来真像一个遥远的梦。疲累的身体像超荷运作的机械需要休息。她很快睡着了。奇怪的是,这个夜晚她睡得很安稳,什么梦都没有做,哪怕只是一小段混乱的遐想,都没有。

隔天下午下班,她照着往常的路线回家,本想路过超市买点菜做饭吃,但走到超市门口,她看了一眼拥挤不堪的人,又变了想法,随即转身,折过十字路口,想都没想就走进一家肠粉店。坐在靠窗的位置,百无聊赖的,一点都不像一个刚下班的人。很快,点的牛肉滑肠粉上来,香喷喷的,粉皮看起来薄如蝉翼,包在里面的牛肉极鲜嫩,令人食欲大振。

吃完买单,她习惯性地掏出手机看时间,又想起昨天叔叔发给她的短信,便打开来看,短信里叔叔那句“我已经拿他没办法了”赫然入目,她想,是不是该去找老虎了。给自己列了几个理由,然后又推翻,只剩那最具决断性的一条无法忽略:她太久没见到老虎了,她想她。没有来由的,心里隐隐有种担忧,又不知如何消解,在一种矛盾交杂的心情下,她拨了电话。

手机里一片嘈杂的彩铃声,听得她耳朵发毛。

电话接通了,传来一把慵懒低沉的声音:“喂——”

叶贞青调整了一下呼吸,用一种平稳的语气说:“老虎吗?我是贞青姐。”

那边的声音停顿了几秒,也许在好奇为什么叶贞青知道他号码,又竟会打给他。

“嗯,阿姐,是我。”

“我过来这边工作了,想见见你,告诉我怎么找到你吧?”

又是短暂停顿,叶贞青听见那边的很吵,也许在某个闹区,反正就是人声鼎沸的样子。

“不用,你告诉我你在哪,我现在过去。”

叶贞青说,她就住他们原来的家。两人约了在附近一家砂锅粥店见面,老虎还没吃饭,让叶贞青先过去等他。挂了电话,叶贞青走过一个路口,就能看到那家砂锅粥店了。附近是这城市里唯一的大学。天黑以后,整条街的店门口摆满了桌子,店面林立,一字排开,颇有些食街的气势。路上渐渐多了人,大体是附近的大学生,有情侣勾肩搭背地走过,街上热热闹闹。叶贞青在店里坐下,服务员端来一壶茶和餐具,叶贞青翻了翻菜单,琳琅满目的,一时半会不知道要先点什么。

因为刚吃过。她现在一点胃口都没有。环顾四周,满眼都是年轻的面孔,她和他们之间,从外表看不出区别,但只要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叶贞青身上多了一点可以称之为“成熟”的气息,为了掩饰稍微浮肿的眼睛,她今天特意化了淡妆,头发简单地扎起来,牛仔裤搭配黑色的平跟鞋,上身是淡黄色的长袖针织,套在一件羊毛开衫里,衬得她身材很修长,但不是纤细孱弱的那种。如此打扮在现在的季节里恰好。

店不大,纵向布局,柜台和玻璃门挨着,老板坐在柜台后面抽着烟,只露出半个头,看样子很累。柜台上面的墙壁安了神龛,供着财神爷。叶贞青想着待会见面之后,应该怎么打开话题,也不知老虎现在变成怎样了。这个“怎样”指的是外表,叶贞青接触的男生不多,她也想不出老虎会如何穿着,言行举止是豪爽随意的,还是谨慎的?

这些,都在她想象的范畴外。反正见面是迟早的事,再说了,他总不会放我鸽子吧?

她掂量着要不要先点一锅粥。这时,门口进来一个男生。不是人高马大的类型,看起来很结实。皮肤在白炽灯映衬下略显白皙,上身穿暗红色的津纺棉格子衬衣,套着黑色的短款皮夹克,牛仔裤,黄色的卡特圆头鞋,头发剪得很短,眉毛很浓很黑,黑褐色的瞳仁和眉毛相得益彰,唇形略薄,眉目间有股耿直,像经过了大动荡之后恢复平静的人,即使内心千疮百孔,表面还是静淡若水。总之老虎给人的印象是干净的,并不张扬,怎么看都该归入“帅气”的类型。距离上一次见面好像过去很久了,到底多久呢,叶贞青想不起来,印象中那次见面,老虎还是一个毛头小子,是那种介于小男孩到大男生之间的感觉,而眼前的这个男生,褪去稚嫩与生涩,他长得那么大了,躯壳里装下了一副隐忍的形骸,全然不是叶贞青熟悉的那个人了。

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她微笑着朝他挥挥手。

老虎发现了坐在里面的叶贞青,他面露微笑:“好久不见啊姐。”

这是他落座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听来轻松自然,好像他是来赴朋友的约,而不是见一个久违的堂姐。至于接下来的谈话如何进行,应该怎样表态,他全然没有准备,再说,和亲戚见面,哪用得着什么准备?所以,他打完招呼,就静静地看着叶贞青,好像在试探,在等着她说话。

叶贞青刚想脱口而出喊他“老虎”,可觉得面对这样一个帅气的堂弟喊小名,似乎不太合适。于是她说道:“哎呀,你这么大了,都不好意思喊你小名。”

“别和我说你从来不知道我真名。”这句话,听起来既像责怪又像玩笑。

叶贞青不好意思地以微笑来搪塞了。说到底也真是一件奇怪的事,她长这么大真的从来不知道老虎的真名是什么,也从来没问过,小时候都喊他“老虎”,和我们喜欢给别人取绰号一样,久而久之,大家都只记得绰号,反而忘了真名了。

老虎从她的眼神和表情确认,她是真的不知道他的真名,于是,他神秘地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纸片,按在桌子上,示意叶贞青看看。

那是一张皱巴巴的名片,上面的字迹磨花了,不过名字还是看得见的。

叶志琛。

黑色宋体,像一件蹩脚的书法作品。

除了名字,上面“风行通讯”四个字赫然入目,紧接着是一串电话号码和一行地址。叶贞青疑惑地看着老虎,念了念他的名字——她对人名的洁癖又犯了。“倒是挺有意思的一个名。”

老虎说:“以后别喊我老虎啦,叫我志琛或者阿琛就行。”

叶贞青问他:“一张破名片你留着干吗?”

“这个你就不知道了吧?”这时他的表情有些得意,像在炫耀一样秘不示人的宝贝。

“这是纪念,我觉得放在钱包里,它就会提醒我,不能就这么趴下了,我要爬起来。我开的手机店没了,他们把我的钱卷走,又把我打得满地找牙,真让我没了面子,所以钱包里可以什么都不放,没钱,没信用卡,那没关系,反正就不能没它——你说我是不是很变态?”

叶贞青尴尬笑一笑,没有回答。她想起叔叔在火锅店里和她说过的那些话,事情的轮廓一点一点被勾勒出来。叶贞青觉得老虎和她想象的不同,并非叔叔口中那个叛逆到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的人,又或者她只看到了表面,更多沉在底下的,还没有窥探到。可是谁管这些呢,叶贞青只相信自己的感觉。

所以她决定,打破沙锅问到底。

“听你爸说过一些,不过他说得不明白,我还是挺好奇你怎么想到开手机店的,这年头手机生意貌似不太好做吧?”

叶贞青明知故问,她有强烈的求知欲,不亲自从别人口中听到真相,她誓不罢休。

“你想听的话无所谓啊,可以说的,反正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谁没那几个破事呢,不过得让我先吃饭吧?”

“哎呀,我倒忘了,点锅黄鳝鲜虾怎样?我看这家潮汕人做的粥还不错哦。”

“这都看得出来啊?行,那就来一锅,你不吃吗?”

“刚吃过了,点锅小的够吃吧?”

“当然,”话音刚落,他转回身朝柜台那边喊了起来,“老板,要黄鳝鲜虾粥,小锅的!”

这一句说得很豪气,店里其他客人都被他的声音吸引了,转过头来莫名其妙地看着。老虎倒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兀自四下环顾一番,撇撇嘴,眼神不知聚焦在哪里。那一刻,叶贞青觉得,其实他还是那个在游戏厅里的老虎,只是身体拉长了,四肢壮了,眉目更男人了,仅此而已,并无其他变化,岁月只是从他身上流过,像水,带来一些东西,也带走一些东西。

老虎掏了包中华烟,又从裤兜里摸出打火机,老练地用两根手指捏住烟嘴,倒过来,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然然后衔在嘴里,两片嘴唇叼着烟嘴,好像要掉下来,拿起火机要点燃的那一瞬,他忽然停下来,用眼神笃定地问叶贞青“不介意我抽烟吧”。

叶贞青心领神会,微笑着说,你想抽就抽啦,姐又不是没见过男人抽烟。

老虎一听这话,开玩笑说:“哎哟,说得你好像阅人无数一样。”

叶贞青托着下巴看他,不置可否。

他干净利落把Zippo的盖子甩开,发出清脆的一声“咔”,拇指一划,火石一闪,接着一小簇淡蓝色的火焰就长了出来,他叼着烟靠近,贪婪地吸了一大口,然后很享受地吐出长长的烟雾。叶贞青闻到一股浓浓的烟草味,白色的烟散开,她眼神没有着落地望着前方。

因为砂锅粥都是现煮的,所以等的时间较长,恰好留下一段空白可供交谈,两个人相对坐着,隔了很久远的时光,但分明暌违不久。

叶贞青打量着老虎,半是赞赏半是玩笑地说:“我觉得你变帅了,怎么小时候没发觉?”

老虎一听,扑哧一笑,抽了一口烟说:“我以前也没有觉得姐你漂亮啊,其实呢,我这就叫潜力股,小时候是看不出来的,长大了才会变帅的。”

“哪有人像你那么不要脸的啊,夸完别人顺带不忘夸自己,话说有没有女朋友?”

叶贞青觉得,像他这样的男生,应该是有一段炽烈似火的青春的,在这段青春里,还必须有一个能和他赴汤蹈火爱到可以死的女孩子。

老虎神秘地耸耸肩,故意把话题绕开:“你的语气怎么那么像媒婆……我倒是好奇你呢!”

“我有什么好好奇的,不就是没遇到合适的而已。”

叶贞青故意说得轻描淡写,不过她的眼神出卖了她。

老虎像个精明的猎人,只要捕捉到一丝动静,就咬着不放。

“我看你不是没遇到合适的,而是遇到了,不合适。”

叶贞青像怕被人戳穿诡计的骗子,变得警觉起来,老虎有双可以穿透人心的眼睛,魔力一般,点到了她的死穴。她有让一切都“适可而止”的控制力,不管是和人交谈,还是做其他事情,都希望按着她的想法进行,一旦发现事态稍有不利,就会想法设法转舵,朝着顺风顺水的方向驰去。

“你还没跟我说你开手机店的事呢,别故意岔开话题哦。”

“哈,是你岔开话题的吧?怕我知道了会全世界去说似的。”

“我没啥好说的啦,大专毕业,你爸帮我找了家诊所,我大学学的是医科,不过不是医生什么的,就一小小的助产护士,通俗点说就是帮人家生孩子。”

老虎听得嘴巴都大了起来,叶贞青的这份工作他是怎么都想不到的,她上大学之前,两个人还见过一面。到底没有记住堂姐学的是什么专业,按他那性格,记不住也是正常的,如果记住了,他就不是叶志琛了。

“你说你是帮人家接生的?你不觉得女人生孩子很恐怖么,又喊又叫,杀猪似的。”

叶贞青清了清嗓子说:“这个你有所不知,其实女人生孩子也就那么回事,有些女人喊得很大声是为了引起家里人的注意,博点同情,生孩子有时没那么痛的,真的,不骗你。”她的语气十分笃定,这时的她才像一个经验老道的护士。老虎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看来我爸对你不错嘛,还帮你找了工作,要是我他就不管不顾了。”

“其实你爸也没有你说得那么绝情啦,手心手背都是肉,再说你这么一声不吭出来外面住,他还是会担心你的。”

“呵,他担心个屁啦,好了,不聊他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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