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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宿命

作品: 塞上奇缘——两世千年 |作者:林笛儿 |分类:古代言情 |更新:07-30 0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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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林城凌晨时分下了点雨,浇去了一些暑热,天气凉爽了许多。

清晨,雨歇,曙光透进窗纱,映上窝阔台满脸胡楂的脸。他悠悠醒来,揉揉宿醉后眩晕的额头,慢慢探身坐起,却见晨光中,有个人背对着他,一头的卷发被光线染得金黄,纤细的肩单薄得令人心疼。她不知在看什么,看得出神。

“小丫头?”他柔声喊道。

她没有动,依然专注地看着窗外。

他又唤了几声,有些着急,深吸一口气,再宠溺至极地唤过去。殿门“吱”一声开了,伺候更衣的小太监站在外面:“大汗,您唤奴才吗?”

他愕然地看向窗边,几缕曙光折射成五彩光线照在地上,哪里还有人影?

窝阔台黯然地闭上眼,突觉一室的寒冷。

“大汗,要起床更衣吗?”小太监放轻脚步,怯怯地走了进来。

“不了,朕今日疲累,让太子代政。”他挥挥手,不愿睁开眼,想重温一下刚刚看到的那道纤影。却不知怎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这让他非常非常烦闷。

小太监领了旨,并没有立即离去,而是怔怔地立在原地,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窝阔台不耐烦地问道。

“耶律大人很早就在殿外等着觐见大汗。”小太监禀道。

窝阔台咬咬唇,嘀咕道:“这老头还有完没完,罢了,伺候更衣!”他拉开被单,探下龙床。

洗漱完毕,坐下刚喝下一碗茶,小太监便领着耶律楚材进来了。耶律楚材颌下的长胡子花白如雪,瘦削的面容有些凝重。窝阔台抬眼看到他手中拿着个铁玩艺儿,边上都烂了,不知是什么东西,问道:“老先生,你手上拿的是何物啊?”

“这是一个盛酒用的酒具。”耶律楚材回答。

“酒具?”窝阔台莫名其妙地问,“你拿它干什么?想让朕赐你点儿御酒吗?”

“不是,老臣是想让大汗看一看。”

窝阔台顺手接过来:“这不是个普通的酒具吗,并且边儿上已经烂了,有什么好看的?”

“老臣就是弄不懂,一个酒具怎么会烂呢?”耶律楚材探究地看着他。

“你今天是怎么了?”窝阔台简直不知道耶律楚材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这不是酒腐蚀的吗!”

“大汗明鉴!如此坚硬之铸铁,酒尚能将它腐蚀,力量可谓大矣!一个人,如果一天到晚泡在酒中,恐怕……”他慢慢抬眼,视线幽幽落在窝阔台案几边的一壶壶美酒上。

绕这么大圈儿,原来正题在这里。窝阔台一时火起,正想拍案咆哮、重责,可看见这位老臣一副认真的神情,又想起当初若没有他,自己也坐不上这汗位,便改口道:“老先生对朕一片忠心,良言相劝,实堪嘉奖。朕今后记着就是。”

耶律楚材轻轻点头,重重作了个揖:“大汗这样讲,老臣就放心了。请大汗以江山为重,好好珍惜龙体。”说着,他退了出去。

窝阔台盯着他留下的酒具,失笑地摇了摇头。

人真的好奇怪,没有登上汗位之前,豪情满怀,奢想着若有一日登上汗位,将如何发展自己的国家,让祖先们望尘未及。真的坐在汗位上,刚开始时,处处率先,事事亲为,兢兢业业,唯恐让那些支持他的朝臣们失望。四处征战,慢慢扩展疆土、百业更新。不知怎么的,坐久了,突然对一切又感到厌倦起来。这大汗之位,除了忙碌就是防备别人的窥视,毫无趣味。

在碧儿过世后,他更觉得如此。

他利用帝王的权力,大修宫殿,广采美女,每天左拥右抱,仍然没办法让自己的心情好转一点。后来,他发现只有全心沉醉于美酒之中,他才能找到一丝惬意。

独自一人活在世上,一百年也不抵有碧儿相伴的一天。

但她走了,听说走的时候念叨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只字没提他。即使这样,他仍深爱着她,无怨无悔,仍感到把她留在身边的每一天都是幸福的。哪怕她在寝室休息,他在外室阅折,他的心都是快乐的。

“大汗……”小太监又站在门外,打断了窝阔台的沉思。他抬眼,看到小太监身后站着一个蓝眼高鼻卷发的官员,乐了:“奥都拉,快,快进来。”这位大臣风趣、幽默,又善品酒,最得他的欢心。

奥都拉说起来是个神秘的人物,六年前从西域来到和林,专卖西域的香料,会喝酒会打猎,在和林的商界混得溜熟。经人引见,与窝阔台见了一面。这一见,窝阔台就喜欢上了他,常常召进宫中饮酒。后来窝阔台嫌这样麻烦,找了个空职,让他补上,这样,君臣想什么时候见面就什么时候见面。

“大汗。”奥都拉是寝殿的熟客,挥手让小太监退下,满脸堆着笑凑上前,“臣又为大汗寻了一种好酒,是和林城里新开张的一家小酒馆自酿的。这家小酒馆的主人是从江南迁来的汉人,当垆的是一个漂亮女子,会调酒会喝酒。”

窝阔台一听,眉飞色舞,但一回神,皱起眉来:“刚才,耶律先生进宫劝朕,让朕珍惜身子,不要被酒腐蚀了。”

奥都拉碧蓝的眼眸微微泛起波浪:“大汗是一国之君,耶律先生官再大也不过是个臣子,只有君管臣,哪有臣管君的道理!”

“你不懂!”窝阔台说,“历史上有名的君主都是要从谏如流的。唐朝的太宗皇帝就怕他的臣子魏征,玩个鸟儿,打个猎,还得背着魏征呢!”

奥都拉笑了:“臣是西域人,不懂中原文化,也没大汗懂得多。

“朕哪里懂得多,朕曾见过一位博古通今的奇女子,那才叫懂得多呢!”窝阔台幽幽地吐了口长气。

“大汗,不如这样,咱们现在不喝酒。夏天马上过去,秋天到来之际,草原上的野物最是肥美,咱们也出去打猎,在打猎时尽兴地喝他几天,这样耶律大人也不好讲什么。哦,过几日就是比武大会,到时和林城中张灯结彩,大汗要与民同庆,那时也能喝个痛快。”

“嗯!”窝阔台动心了,“就按爱卿的意思办。那个小酒馆,等朕微服私访时,咱们去小酌一番。”

“臣遵旨。”奥都拉欠下身施礼,嘴角勾起一缕诡异的笑意。

御花园外的凉亭中,耶律楚材负手站着,看到奥都拉得意扬扬地随小太监走出寝殿,对天长叹一声。他觉得大汗如那件酒具,边上已经开始腐烂了。

这样的身子还能支撑几年,又怎么对付虎视眈眈的拖雷家的子嗣呢?他无力地摇摇头,希望自己不要看到那可怕的一天。

现在的朝廷,幸好有贵由太子代政,还有乃马真皇后笼络朝臣,拖雷家的儿子们才不敢轻举妄动。

唉,但这哪是个办法呀?

耶律楚材不禁想起,如果当初那位堡主夫人没有逝去,现在的状况会不会有所改善呢?

君问天到四王府接女儿,是做足了准备的。草原上的人不喜绫罗绸缎,不喜字画、古玩,他差白一汉备下了上等人参、四匹上等的枣红骏马、两把精工打造的利剑、两张上好的火狐皮。这几样东西,随便挑一样,都是价值千金,可看上去不会那么俗气,又讨人欢喜。

礼物和拜帖已先行送进王府,夫妻俩过了一会儿才到达王府的府门前。府中的总管已经站在外面迎接了。

林妹妹记得哲仁大婚时和君问天来过一次四王府,其气势和华美胜过三王府。拖雷死后,这王府中就是四王妃掌家,四位王子也都住在府中。

四王妃名唤唆鲁禾帖尼,是历史上一位很具智慧与胆量、有远见的女性,拖雷家族从窝阔台家族手中夺回汗位,就是她一手主导的。

见了面,给林妹妹的印象就是一个丰韵谦和的中年女子,端庄淑仪,很有尊雅的风范。

拖雷的四位王子,大王子蒙哥和小王子忽必烈为四王妃亲生,还有两位是侧室所生。但这四位王子对四王妃都极其尊重,而她最疼爱和看重的就是四王子忽必烈。

拜帖是写给四王妃的,总管领着君问天夫妇走进客厅,刚坐下,下人送上茶,四王妃在丫鬟的陪同下,款款从后堂走了进来。她在淡淡地接受君问天的施礼后,目光落在林妹妹身上。

即使忽必烈没有多次向她形容这位聪慧异常的神奇女子,即使堡主夫人没有造访过四王府,今天一见面,她也一定会一眼认出这位卷发女子是诗霖的娘亲,因为两人根本就是一个模子所刻,只不过一大一小罢了。可是堡主夫人不是过世了吗?

四王妃只愕然片刻,便恢复了神态,礼貌地让两人坐下,重新命下人呈上冰镇的凉茶和瓜果,并淡然地对君府送进来的礼品道了谢,君问天客气地谦让了几句。

林妹妹见二人在那里你一句我一句说什么外交辞令,有点急了,拼命咳了两声,终于引起四王妃的侧目。

“我听说夫人不是……病得很重吗?”四王妃委婉地说道。

君问天回道:“王妃,这位是君某新娶的夫人林氏,并非从前的舒氏。舒氏不是病得很重,而是过世了。君某思妻心切,发誓寻遍天下,也要找一个和诗霖娘亲一模一样的女子。上天很眷顾君某,但因为君某的失控,疏淡了诗霖,这三年,诗霖有劳王妃照应了。今日,君某就是和娘子过来接诗霖回府的。”

四王妃浅笑:“君堡主说得太见外了,想当年,王爷在世时,和君堡主可不是一般的朋友。我们王爷得到君堡主的帮助可不少,照顾一个小女娃娃算什么,只不过在府中多添副筷子罢了,四王府中养的人多了去了。”

这话初听很客气,可君问天和林妹妹细细一品,却觉得含讥带讽,还带着一股怨恨和阴寒以及居高临下般的施舍。

君问天微闭下眼,轻捏了下林妹妹的手:“君某是生意人。做生意靠的就是信用,一旦失了信用,以后就无法再立足。君某向来秉持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四王爷在世时,对君某确实不薄,那君某怎敢不回报丰厚呢?”

四王妃冷笑道:“听君堡主这样一讲,咱们两家是互不相欠喽?”

“不,这三年,四王妃照顾诗霖,是君家欠下四王府恩情了。日后王子们需要银子添置什么,不管数目大小,尽管向飞天堡开口。”君问天就事论事,不扯太远。这话说得明明白白,想要银子可以,给你就是,想别的,免谈。如果拖雷当年不陷害于他,他也不会送他一程。这四王妃看来什么都清楚,照顾诗霖是照顾,若是想扣为人质,欲置他于死地,他就无须如此虚与委蛇地坐在这里了。

这世间向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四王府的人对别人只会利用,从不施恩。拖雷如此,四王妃也不弱。但一想到女儿还在人家手中,君问天只得强抑下满腹的杀气,极力保持镇定。

林妹妹可没君问天那般思量和气度,本来还怀着颗感恩的心,现在却见这王妃还像扼住了个什么把柄,在那儿慢悠悠地折磨人!要是这四王妃敢把她的小诗霖怎么样,她会一把火烧了这府邸。

“君堡主,我是个妇道人家,不懂做生意的斤斤计较,我只认死理,这世上能有什么比人命值钱呢?”四王妃生硬地说道,点明主题。

王爷四十多岁就过世,看着王爷在自己面前不甘地闭上眼睛,她哭得气绝,和几个儿子发誓一定不会放过陷害王爷的凶手。两年前,蒙哥抓住了当年装神弄鬼的巫师,从他口中问到了一切。她碍于眼前的局势,没让儿子们乱来。

“是吗?那几条人命抵一条人命,王妃认为哪种划算?”君问天笑了,挑了挑眉,“而且这人命值不值钱,还要看他该不该死!”

四王妃到底是女流之辈,被君问天几句话刺得脸上挂不住,怒不可遏地站起身来。

“四王妃—”同时站起来的还有一人—林妹妹,她的清眸中射出不耐烦的光,“你和我夫君在这里慢慢打嘴仗,麻烦你吩咐家人带我先去看女儿。”她一点也不迂回地咄咄瞪着四王妃。

“哦,她……”四王妃双目冰寒,嘴角含笑、仪态大方地坐下。

“是睡着了还是被抱出去玩了?”林妹妹微眯起眼,“如果是睡着了,我抱她回家继续睡;如果是抱她出去玩了,请告知地点,我寻她去。四王妃也是做娘亲的人,怎么就不能体会做娘亲的心呢?如果小王子被我们带出去个几年,你到君府接人时,是想先看到他,还是想优哉游哉地坐着先聊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

“堡主夫人性子倒是蛮急的,察必好像并不是你亲生的,你如此急切,是想表现给君堡主看吗?”四王妃开玩笑地问道,语气却不无讽刺。

“哈,哈!”林妹妹毫不客气地回给她两声皮笑肉不笑,“这是四王妃的经验之谈吧?木哥王子和旭烈兀王子也不是王妃亲生,可听说王妃视如己出地教导。哦,原来四王妃不是本性使然,而是做给四王爷看的。是不是怕别人抢了你的正王妃之位?”

“放肆!”四王妃铁青着脸习惯性地扬起手就想往林妹妹脸上掴去。手还没落下,眼前的人影眨眼间已被君问天移到了身后。

“夫人,注意一点礼貌。”君问天凛然看着四王妃说道。

“那东西,我不想注意。”林妹妹火大了,推开君问天,“老公,这是女人之间的事,麻烦你让开一点。”

君问天稍动弹了下身子。四王妃再精明,若是蛮不讲理时,也许妹妹出面比较好。

“四王妃,你刚刚和我家夫君绕了半天的圈子,不就是想把四王爷的死怪罪于我家夫君头上?这真是天大的笑话,你没本事对付窝阔台,却拿我们撒气,算什么英雄?你到底知不知道,四王爷是怎么死的?我很不客气地说,他是自掘坟墓。第一,他不该生在帝王之家;第二,他没有自知之明,妄想得到不该得到的东西;第三,他草菅人命。不需要我一个个列举给你听吧?就你家王爷的命珍贵,不该死,那些被他害死、做他替死鬼的人就该死?都说四王妃目光长远,今日一见,不过尔尔。提醒你一句,为了你那些个王子的将来着想,你该掂量轻重。还有,不要告诉我你想扣住我的女儿做什么人质,从而要挟我家夫君。做人有点出息行不行,你若这样无耻,怎么给你的儿子们做榜样?”

四王妃一向自负,深谋远虑,能屈能伸,今天一见这对夫妻,不知怎么就失了控,现在再被这位娇小的堡主夫人一吼,只觉晕头转向,脸上乍红乍白。

林妹妹的话还没完,继续炮轰:“我很早之前就教育过小王子,生在帝王之家,不能以常理论事,包括生死都是无法选择的,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只有你比别人更强,你才能生存。玩那些市井小人的复仇,也不怕辱没了身份!四王妃,有件事麻烦你解释下,我家诗霖,怎么叫察必了?”

她思路一点都不混乱,四王妃的每个表情、每句话,她可都没放过。而察必这个名字,让她非常非常不爽。

四王妃直愣愣的说不出话,她没注意林妹妹最后的问话,只听到林妹妹说教育小王子的事,不禁倒抽了口冷气,身子轻轻地颤抖着:“你……你其实是舒碧儿?”

“不管我是人是鬼,都是我夫君的老婆。”林妹妹急得跺脚,称呼有些紊乱,“快说,诗霖为什么叫察必?”

“这是忽必烈的意思,我不清楚。”四王妃不情愿地说,变得有点畏惧林妹妹。

“姓名乃父母所赐,怎能随意更改,谁给他这权力了?我白疼他了,我恨他,恨他!快,给我改回来,改回来!”林妹妹张牙舞爪,嚷得小脸通红。

君问天愕然地拥住妻子,很讶异她突然的反应过度。

“老公……”林妹妹眼中蓦地涌满泪水,无助地偎进他的怀中,和刚才又跳又叫的小火焰判若两人,“我要诗霖,我要诗霖。”

“四王妃,我们打扰府上太久,该回府了,请把诗霖抱出来吧!”君问天温柔地替妹妹拭着眼泪,冷声说道,口气不容反驳。

四王妃挫败地耷拉着肩,挥挥手:“来人,请带君堡主夫妇去小王子院中。”

四王府占地颇广,最大的院落是王妃与王爷居住。王子们小的时候也住在大院中,十二岁之后,就要另辟院落居住,代表独立。

四位王子的院落外形结构完全一致,并不因长与幼有什么区别,都是二层楼阁。院中种满兰花盆景,疏落有致地排在两侧竹架上,一棵古松卓立,天然奇石分立在树边,长廊到屋内挂满了猎季时捕获的动物皮毛。院中分别有卧房、书房、浴室、练功房,布置完全男性化。

忽必烈的院子在王府最里端,与别院的布置有一点不同。兰草也在,古松也在,挂在墙上的动物皮毛没了,换成了一幅幅水墨画,满院铺地的青砖不知怎么也没了,好好的院子被开垦成一块块小小的田畦,有些种着药草,有些种着纺纱的棉花,有些种着蔬菜。在田畦之间,间隔地种着些果树,几个丫头正忙碌地浇水、除草。如不抬头张望雕梁画栋的厢房,一时之间会以为来到了乡野。

厢房的走廊上,有个丫头在纺纱,旁边有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女孩,埋着头,专注地对着几大瓶颜料,在纸上描描画画,像是在调试色泽,不时抬起胖胖的小手,不耐烦地拂下被风吹落在前额的卷发,可爱的小俏鼻上不小心也沾上了点颜料。

她似乎太专注了,以至于一行人走进院中,她都没发觉。

君问天离开的时候,诗霖两岁多一点,比现在稍小,不过也是爱玩些与众不同的东西。此时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儿,心头一颤,面上露出温和怜惜的柔情。

“妹妹,那是诗霖。”他侧身对林妹妹说道,却发现娘子的俏脸雪白得没有一丝人色,清澈的大眼中满是惊惶和不愿相信的无措,“妹妹,怎么了?”他担心的扶住她。

“老公,那……真的是诗霖?”她无力地攀住他的手臂,眼中泪光点点。

君问天很诧异,诗霖就是妹妹的翻版,她认不出?

“不,不!”林妹妹拼命摇头,几颗泪被摇落在田地间。

院门外的说话声惊动了院中的人,丫头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好奇地看过来,只有诗霖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动不动地趴着。

“察必小姐,你看……”纺纱的丫头推了推她。

诗霖眨巴眨巴眼,缓缓抬起头,小脸突地绽开一朵欢快的笑靥,拍拍小胖手,理好乱蓬蓬的卷发,拎着裙摆,蹦跳着跑过来,对着君问天张开双臂:“爹爹,抱!”

君问天弯身抱起她,紧紧地把小小的身子贴在怀中,修长的手指替女儿擦去鼻尖的颜料:“诗霖,还记得爹爹呀!”喑哑的磁性嗓音有一点战栗。

诗霖咯咯地笑着亲亲君问天的面颊,小手抚上君问天的耳朵:“记得呀,爹爹以前总是抱着诗霖睡觉。诗霖只要摸着爹爹的耳朵,就不会做噩梦。可是,爹爹后来不要诗霖了……”说着,小嘴一扁,大大的眼中盈满了委屈的泪水。

君问天心痛地吻吻女儿的额头,抱着她转向林妹妹。

林妹妹一脸泪水,尽力挤出一丝笑容:“嘿,小美女,我是……”她抬手向诗霖打招呼。

“别说话!”诗霖歪着头,突然打断了她,“我来猜!啊,你是诗霖,不,你是诗霖的娘亲。烈哥哥天天让诗霖看镜子,说如果有一天看到镜子里的人,那就是诗霖的娘亲。诗霖天天看,天天等,很久很久了,娘亲都没有来。娘亲,你跑得好慢哦!”

“娘亲迷路了呀,所以爹爹才去接娘亲的,而不是不要诗霖。”林妹妹柔声说道,抱过小诗霖,“现在,爹爹和娘亲来接诗霖回家了。”

“烈哥哥也这样说的,不是爹娘不要诗霖,一定是有事耽搁了。”诗霖很懂事地点点头。

烈哥哥?叫得可真顺啊,她走的时候不是叮嘱那家伙做长辈的吗?他不仅给诗霖改名,居然还偷换身份,此仇不报,非林妹妹也。

“诗霖,烈哥哥在房中吗?”

“不在,烈哥哥去军营了。诗霖在院中学染布,乖乖等他回来,不可以乱跑。”

哈,她的女儿对那小王子言听计从了。林妹妹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派慈祥。

“哦,那让爹爹以后再和你烈哥哥打招呼,现在我们回家。”她一点也不想再待在这危机四伏的四王府。

“不可以的。”诗霖紧张地摇头,“烈哥哥回来后看不到察必会担心的。院子里的花还要除虫,药草要采摘,我还没有调试出像太阳花那样的色彩。”

林妹妹和君问天对视一眼,在诗霖心中,家人的位置已经被别人侵占了,两人都觉得这个观念需要改变。

“诗霖,你不想爹爹和娘亲吗?”君问天温言温语地轻问。

“诗霖想啊!”

“诗霖知不知道,烈哥哥为什么要住在四王府?”

长睫扑闪扑闪,小嘴一嘟,爹爹真是好笨哦:“这里是烈哥哥的家呀!”

“对啊,每个人都应该住在自己家中,诗霖,你的家在哪里呢?”

诗霖嘟嘟嘴巴,低下了头,不作声了。

“诗霖如果喜欢种花种草,爹爹在飞天堡里开一块大大的田畦送给诗霖,诗霖想种什么就种什么。”

某人自告奋勇地凑上前:“娘亲也可以帮你,不,是你可以教娘亲。诗霖,你的名字叫诗霖,不要自称察必,娘亲不喜欢。”

“烈哥哥说他喜欢。”诗霖迫不及待说道。

“那是因为诗霖临时住在王府中,烈哥哥才替诗霖临时起了个名字。诗霖回到家后,我们就是君诗霖。”林妹妹一字一句说得很慢。

“嗯!”诗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老公,我们回家吧!”林妹妹挽上君问天的手臂,催促道。

诗霖伏在君问天的肩上,恋恋不舍地看着院子,小脸都挤成了一团,眼泪挂在长睫上。林妹妹咬咬牙,当没看见。

三人走到府门前时,四王妃得到通报,款款走出来送客。

君问天放下诗霖,让她给四王妃行了个礼。诗霖对四王妃说不上亲也说不上疏,恭恭敬敬施了礼后,乖巧地立在娘亲身边。

“君某告辞!请王妃代君某向小王子转达君某的问候。”君问天拱拱手。

四王妃颇有深意地瞟了眼林妹妹,笑道:“区区小事,君堡主无须挂在心上。察必,以后常来王府玩哦!”

“嗯,婆婆也要让烈哥哥去我家看察必。”诗霖脆生生地回道。

林妹妹眼瞪得如铜铃大,诗霖喊四王妃婆婆?

“我会的!”四王妃走过去摸摸诗霖的头,“就是你不说,你烈哥哥也会去看你的。”她扭身看着君问天,“君堡主,你新娶夫人,怎么没请我们喝杯喜酒呀?君堡主可是和林城里举足轻重的人物,上至大汗,下至和林知府,都该送份贺礼的。”

林妹妹真的有点讨厌这位四王妃了,什么智慧女性,怎么净揭人家的伤疤?她的意思还不是说窝阔台在看到自己重回和林后,还会生什么歹意,就是想挑起夫君和窝阔台对斗,她坐收渔翁之利。嘁,历史会重演吗?太小瞧自己的夫君了。

君问天云淡风轻地一笑:“飞天堡被大火燃为灰烬,君某在忙重建之事,还没顾上宴请。王妃这一提醒,君某会放在心上。相信不久,该见的人都会见着的。”

“君堡主倒是想得开。”四王妃悻然干笑,目送三人离去。

君总管在诗霖回来以前,就备下了一季的衣衫。林妹妹与仕林相处了几日,已有些做妈妈的心得。给女儿扎了几根花辫,系上粉粉的丝带,再配上粉色的小罗裙,打扮得就像个俏娃娃似的。她也特地和诗霖穿上一式的母女装,抱不动,她就牵着。母女俩形影不离,坐着都挤一张椅子。君府中的佣仆直说新娶的林夫人疼小小姐比亲娘还像亲娘。

王夫人撑了几日,耐不住寂寞。林妹妹又故意抱着诗霖去她院中串门,诗霖祖母祖母地喊着。君问天过去请了几回,她才端着个架子,出来一起用膳。王夫人心里也明白,自己确实是理亏。家里现在是儿子当家,她老了,就识点趣吧!

一家人终于算是真正团圆了。

君问天发了话,君总管便好做事,亲自送走了朱敏,不知送去了什么地方,据说离和林城很远很远,反正吃穿不愁。只不过,以后怕是很难兴风作浪了。

所有人中最幸福的莫过于君问天。仕林留在外公外婆身边,一定会被教得好好的,他不担心;诗霖又回到了他身边,有妹妹疼着。看着像两朵花似的妻女,冷漠的冰山男子整天笑得像暖阳一般。

饭后,诗霖午睡,夫妻俩牵着手坐在床头,含笑注视着女儿的睡容。君问天为这恬静的一刻,心折得差点热泪盈眶。他轻揽住妹妹,久久说不出话。

“老公……”林妹妹突然抬起头,小脸上浮出一些忧色,示意他出去。君问天讶异地随她来到凉亭。午后的夏风有些热度,不过凉亭中倒是很阴凉。

“你担心窝阔台还是四王妃?”他执起她的柔荑,放到唇边密密吻着,“那些不要在意,我早已做好了安排,而且不会让自己受到伤害,也不会牵连到飞天堡。”

“我担心的是诗霖。”林妹妹忧心忡忡。

“诗霖不是回家了吗,你不信任老公有保护妻儿的能力?”君问天惩罚性地咬了她一口。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缠上他的脖子与他唇齿相依,而是认真地摇摇头:“老公,我是担心斗不过命运。你知道察必是谁吗?”

君问天仰起脸。

“察必,元世祖忽必烈之皇后,生性仁明,勤俭自律,事事用心,是一位简约而不简单的环保专家。她爱种花种草,设计衣衫、布料,明晰别人的心理,随事讽谏,多裨时政;为人善良、大气、能干、可爱又俏皮。她是一个男人的挚爱,是一位贤惠的妻子,也是一位称职的皇后,更是一个民族的骄傲。”林妹妹哽咽地看着君问天,“老公,历史不可以改变,我真的好害怕诗霖就是那位察必皇后。”

“不,不会的。”君问天现在方明白妹妹在王府中情绪为什么会那样激烈,“那只是巧合,以后我们不要让忽必烈与诗霖见面,小孩子忘性大,我们带她回飞天堡……”

“嗯,回飞天堡!”林妹妹话音未落,君总管已小跑步地向凉亭过来:“少爷,少奶奶,忽必烈王子来了。”

林妹妹一路走着,脑壳一阵阵发麻。方宛青女士说从她十八岁时就开始像看小猫一样看着她,她好像比方宛青女士辛苦多了,在诗霖还没满六岁时,她就要防备外面的强敌了。

真的是个强敌啊!忽必烈特别早慧,小小年纪已经显示出帝王之才的天赋和机敏。早知这样,当时显摆什么呢?她是教他做个好皇帝,可没教他过早地窥探她的女儿!

“老公,我一定要把他骂个狗血喷头,让他无颜再踏进君府一步!”她愤愤不平地扭头对同样沉着一张俊脸的君问天说道。

“别慌,我们先听听他的来意,毕竟诗霖还不到六岁,也许事情没我们想的那么严重。”到底是大了不少岁,又是男人,思维就是不同,也镇定、沉稳多了。

“可我心里像猫在抓,急死我了!老公,你……当时为什么不抱着诗霖穿越呢?”那样就让方宛青女士看小猫去,仕林一个男孩子,总不可能有个什么公主来抢吧!

君问天哭笑不得地看着她,那穿越是他能操控的事吗?

“妹妹,要不你回厢房陪诗霖歇息,我去接待小王子。”

林妹妹杏眼圆睁:“那怎么行?我坐在屋中等消息,会急疯的。走吧,走吧,我沉住气,不露声色,按兵不动,后发制人……”她边自言自语,边忙不迭地往客厅走去。

妹妹自己还是个孩子,突地做了五六岁孩子的娘亲,还遇到这些个事,难为她了。

君问天爱怜地摇摇头,上前揽住了她的腰,柔声宽慰道:“这青天白日的,你难道还怕小王子从君府中抢走诗霖?”

“对啊!在诗霖十八周岁前,我们是她的合法监护人,没有我们的首肯,没有任何人可以带走她。”林妹妹秀眸一亮,小脸绽开笑靥,“老公,你好聪明。我真是杞人忧天。”

她踮脚啄吻了下君问天,抬头挺胸,又是一副胸有成竹的得意样。

君问天失笑出声。

两人一进客厅,就瞧见厅中坐着一个身穿铠甲的男子,满头大汗,满面灰尘,髻发凌乱,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还没来得及梳洗。

听到门边传来脚步声,男子急促地回过头。

目光相接,林妹妹突地变成了一座寺庙中供奉的泥胎,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上帝,不过六年不见,一个小小少年怎么“哗”一下长成了一个成年男子呢?当然脸庞还带着些青涩,眉眼也是少年独有的英俊、清新,但那高耸的喉结,腮下未刮净的胡须,已经让人不敢再把他当作一个孩子了。

“小王见过君堡主、堡主夫人。”天,连声音也如男子般雄厚、低沉,他连过渡的变声期也没有吗?

忽必烈是目前为止见到林妹妹,第一个没有露出愕然之色的,似乎前几天刚刚见过,熟得不能再熟。不过这不代表他就是一脸平静。忽必烈焦躁不安地看看他们身后,俊容一黯。

“小王子,好久不见!你这风尘仆仆的,是从哪里过来的?”君问天和风细雨地指指椅子,吩咐君总管上茶,自己和妹妹陪坐在忽必烈一边。

“小王刚从军营回到王府,听母妃说堡主来过。想起来已有两三年没见,便赶过来拜访。”他自嘲地瞅瞅自己的铠甲,“心情太急迫了,小王连衣衫都没顾上换。”

林妹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欲盖弥彰,看他们是假,找诗霖是真。

“堡主夫人,你好吗?”忽必烈转向林妹妹,眸中闪烁着真诚的激动。

他就知道,那位博古通今的神奇姐姐不可能轻易离开人世,有一天,她定会以另一个身份回来,所以他告诉察必,哪天看到街上有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那就是她的娘亲。只是没想到,姐姐的身份没有改变,这让他十分开心。

“你说我看上去好不好?”林妹妹猛喝了两口茶,反问道。

忽必烈一怔,为林妹妹语气中的冷漠。

“堡主夫人看上去还不错。”他小心翼翼地回道。姐姐以前总是爱逗他,抢着抱他,看他脸红,但有时也会正儿八经地坐下来,和他说些治国安邦的道理,讲些令人深思的故事,从未有过这样的冷淡神情。

“夫人!”君问天微笑地拍拍林妹妹,“不要吓着贵客,说起来,小王子还是咱们的恩人呢。这三年来,诗霖承蒙小王子的照顾,君某和夫人在这里多谢了。”他对着忽必烈拱了拱手。

“为什么要谢呢?”忽必烈有些意外地挑挑俊眉,“小王答应夫人要好好照顾诗霖和仕林的,这就是小王的责任。”

“对啊,是责任,不是权力。那你为什么要为诗霖改名?”林妹妹沉不住气了,开始炮轰。

忽必烈突然抿住唇,脸红红的不作声。姐姐还是和从前一样聪慧,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你是不是存了什么不良心思?”林妹妹站起身来,冲到他面前责问道。

忽必烈郑重地抬起头:“小王让弘吉剌部一户名门望族给了诗霖一个姓氏,改名叫察必。小王的祖母、母妃都是出自那个部落,以后小王的妻子也定是要从那个部落中挑选的。”

“你……真的是有预谋的!”林妹妹眼前一黑,身子晃了下,栽进君问天的怀中。

“是的!”忽必烈一点也不否认,一脸光明磊落,“小王自从认识夫人之后,认为能娶到夫人这样的女子,是一个男人最大的幸福。但夫人是上苍赐给君堡主的,小王只能仰望。现在,上苍让一个和夫人长得一模一样、聪明、乖巧的诗霖出现了,小王知道,她定然是小王的妻子……”

啪!林妹妹无征兆地掴了忽必烈一掌。

忽必烈惊愕地瞪大了眼,双手紧握成拳,死命地咬着唇,难以置信地瞪着林妹妹。

君问天也有些吃惊,他不着痕迹地护卫在妻子身边,防止忽必烈还手。

林妹妹平视着忽必烈,神情冰冷:“小王子,我非常后悔当初那样疼你。我以为你明大理、知轻重,真的是个人才,没想到你却用你的聪明在做这样的盘算。告诉你,收起你的如意算盘。君诗霖就是君诗霖,不可能是某某察必。你若想要察必,到你们部落里找去。婚姻大事非同儿戏,没经过父母同意,和一个六岁的小女生说什么,那只是过家家。小王子,你现在已是带兵打仗的将才,过家家不太适合你了。”

忽必烈没有一丝退让,倔强地咬着唇:“夫人教小王的一切,小王都铭记在心,也一步一步地按照夫人的要求往前走。小王对诗霖不是过家家,小王若像夫人所讲的,有那样的未来,那么小王就在这里承诺,那个江山,小王将与诗霖共享,并一生一世专情于诗霖。”

疯了,疯了,她怕的就是他的承诺,她想要的是他的放弃。林妹妹握着君问天的手微微颤抖。

“小王子,你真会说笑。”君问天凉凉地开口,把慌乱不堪的林妹妹扶到椅子上坐下,“你说我君问天的女儿有过继给别人的必要吗?”

“君堡主,拜托了!”忽必烈深深地作了个揖,“在小王心中,君家的小姐远比那些公主、郡主高贵百倍,但那是祖先定下的规矩,小王是出于无奈,请堡主成全小王与诗霖。”

“诗霖才六岁,怎么可能谈婚论嫁?你不要为诗霖而耽误了你的美好姻缘。很荣幸你对我们诗霖的厚爱,但是恕难承受。”君问天清清冷冷的,把忽必烈的一腔诚意拒到了天边。

“年龄不是问题,小王不急,可以等诗霖长大,只要君堡主同意小王与诗霖的婚事,一切阻拦,都让小王来挡。”忽必烈神情坚决,并不因为君问天和林妹妹的态度而有丝毫退却。

“你……简直是不可理喻!”林妹妹恨恨地跺着脚,怒斥道。

君问天冰冷的双眸一眯:“小王子,有件事你可能不太清楚,四王爷当年替大汗赎罪,那件事实际上是……”

“君堡主!”忽必烈突地出声打断他,目光炯炯地对着他寒冰似的眼眸,“夫人早就教导过小王,帝王家的恩怨不可用寻常的恩仇来理解,这是命中的定数,无法选择。父王给了小王十年,诗霖则会陪小王一生,小王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徘徊,也永远不会后悔。”

气氛突地缄默,林妹妹悲绝地叹了口气。这小王子认真了,九头牛也拉不回。可是诗霖才六岁,这恋爱谈得也太早了吧!

“可四王妃和小王子的看法好像不同。”君问天阴郁地说道。

忽必烈接话:“诗霖这三年是小王亲自照顾,母妃心里怎么想,对小王没有丝毫影响。小王若不能呵护好诗霖,何敢谈做什么大事?”

君问天笑了,忽必烈真是让人既欣赏又生气:“这样吧,小王子,十年后,我们再坐下来谈这件事,毕竟诗霖太小了。”他想了个折衷的法子,不然再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个事。

林妹妹崇拜地看着君问天,不得不承认还是老公深谋远虑。

忽必烈俊容一僵,好半天没有说话。许久,他以商量的口吻恳求道:“君堡主,可不可以提前四年?”

“没的商量!”林妹妹抢着一挥手,十年她都嫌短,六年?做他的大头梦去。这十年,她要想方设法搬到忽必烈找不到的地方,反正她老公有的是钱。

“那……小王可以见见诗霖吗?”忽必烈嘴角抽搐了下,眼角泛上一丝无奈和痛楚。

没等林妹妹和君问天发话,门外传来一声娇娇的惊呼:“烈哥哥……”刚睡醒的诗霖由丫鬟领着站在外面,欢喜得像只小黄鹂,扑闪着两只翅膀,飞向了忽必烈。

忽必烈惊喜地抱起诗霖:“察必,今天乖不乖?”英俊少年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爱怜和疼惜。

“察必好乖的,认真吃饭,认真做事。咦—”诗霖从怀中掏出小丝帕,细心地替忽必烈擦拭着脸上的灰尘,“烈哥哥不爱干净,也不洗脸,好脏哦!这里有,这里也有,别动,乖!”

忽必烈嘴角噙着笑,闭上眼,任一方小丝帕在脸上移动。

“烈哥哥,察必想等你回来再离开的,可是爹爹说王府不是察必的家,不能久待。”

“没关系,不管察必在哪里,烈哥哥都会找到的。有烈哥哥的地方,就是察必的家。”

“那察必可以和烈哥哥回家吗?”诗霖开心地问道,紧紧地圈着忽必烈的脖子。

“当然!”少年英雄激动得眼中突地一湿,窝心地把诗霖按在怀中,胸膛急促地起伏,满心荡漾着说不出的欣慰和狂喜。

另一边,君问天和林妹妹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脸认真的诗霖。他们刚才说的那一通,好像没什么效果,当事人君诗霖立场不坚定。

“男女授受不亲,你抱得也差不多了,把诗霖还我!”林妹妹不服输地抢过诗霖,双眸含怒。

“姐姐……”忽必烈声音突地一哑,“我什么错事都没有做,你为什么不能像从前那样疼我?”

林妹妹看着他脸上的沉痛表情怔住了,而且她好像真的做不了恶人。他唤她姐姐,以“我”自称,和她提从前,她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但她很快就挥去了这些念头,这事关诗霖一生的幸福,不能心软。

“小王子,姐姐走之前和你说过,如果姐姐生的是女孩子,你不可以喜欢她。不是说年龄的差距,也不是说你不够优秀,而是姐姐不想让诗霖与帝王家扯上关系,因为那意味着她的一生都会过得辛酸。”

“娘亲,诗霖和烈哥哥在一起不辛苦,很开心的。”小叛徒君诗霖插嘴道。

林妹妹气得恨不得举手揍她:“大人讲话,小孩子不准插嘴!”她拿出恶母的威严,很有方宛青女士的风范。

诗霖低下头,委屈的泪水涌出了眼眶。

君问天不忍地抱过诗霖轻哄着:“夫人,干吗还要扯这些呢,不是说等十年之后再谈吗?”寒眸瞅了瞅僵立的忽必烈,“小王子也累了一天,君某不便留你,早点回去歇息吧!”逐客的意味很明显。

“烈哥哥……察必要和烈哥哥回家……”君诗霖向忽必烈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哭得满脸是泪。

林妹妹挡在女儿面前,不让诗霖与忽必烈有目光交会的机会。

忽必烈咬了咬牙,俊目突地一凛,腾手从腰下拨出佩刀。林妹妹和君问天还没弄清怎么一回事时,他已割破手指,单膝跪下,面朝大门,仰视着苍天。

“苍天在上,厚土在下,忽必烈在此以血起誓,终生挚爱君诗霖,永不让她受一点皇家的委屈,永不尝皇家的辛酸,尊敬她、珍爱她,视她如自己的生命。若一日违背誓言,天地不容。”

他朗朗说道,鲜血从他的指间一滴滴地落到了地上。

“烈哥哥流血了,流血了……”诗霖在君问天的怀中惊恐地大叫,又是踢又是跳。

君问天和林妹妹傻了,说不出话来。这一幕有点熟悉,和方宛青女士与林书白先生那天阻止他们在一起时很相似,结果呢,他们赢了。

那现在呢?

林妹妹挫败地看着君问天,君问天手一松,君诗霖忙不迭地上前抱住忽必烈,撩起罗裙包住他的伤口,哭得像个小泪人儿。

林妹妹依偎着君问天,双眼红红的:“多好,我们又将恢复二人世界。”

事到如今,俊美的冰山男子也强硬不起来了。他在忽必烈的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知道不管他们设置什么样的障碍,都不会动摇忽必烈的决心。

“妹妹,也许我们的担心很多余,诗霖会过得很幸福,不是吗?”君问天看着忽必烈拥着诗霖,笑得那么窝心,那么灿烂。

林妹妹叹了口气,“小王子,你过来一下。”她向忽必烈招招手。

忽必烈心中一喜,抱起诗霖起身。

林妹妹推推君问天,君问天沉吟了一下,以长者对晚辈的口吻说道:“小王子,我和夫人不得不为你的执着和勇气感动,我们相信你的承诺,所以我们同意把诗霖嫁给你。”

忽必烈激动得都不敢用力呼吸,生怕这是自己的幻觉。

“但不是现在。诗霖太小,虽然你有能力把她照顾得很好,但哪比得上她娘亲的亲自教导呢?何况你应该专注于军务。你知道我夫人博古通今,所以诗霖要留在我们身边。你不要急,你若想诗霖,随时可以过来。有件事我事先提醒你一下,你要考虑与君府走得太近,会给你带来什么样的麻烦。”

“君堡主请放宽心,我有分寸,也会做得妥当。姐姐亲自教导察必是最好了,我放一千、一万个心,我……还期待姐姐和堡主也能多帮助于我。”忽必烈开心得语无伦次,失去了平常的镇定和冷静。

林妹妹翻了翻白眼:“得寸进尺、食言的坏家伙,我给你找了两个老师还不够吗,还扯上我。喂,以后不可以叫姐姐了,也不准叫岳母,我没那么老,你就叫我堡主夫人,不然叫我老师。哼!”

忽必烈咧开嘴,呵呵直乐:“君堡主,察必在府中只住六年可以吗?”他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六年后,诗霖才十二岁,你想引诱未成年少女?”林妹妹在一边吼道。

“我们这里九岁就可以嫁人了,我……让了三年呢。”忽必烈支支吾吾地说。

“察必也要九岁嫁给烈哥哥。”不懂事的小孩又插嘴。

“你个小花痴,矜持点!”林妹妹戳戳诗霖的额头,气急败坏。

君问天失笑:“诗霖注定要嫁给你,以后的责任比寻常女子要重多了,小王子总要等到她学点东西吧?不要太性急。好,就六年。”他讲这话是认真考虑过的,因为忽必烈已经大了,一直不娶正妻,会惹人非议的,也会招来家族的压力。

“多谢君叔、君婶!”忽必烈狡猾地换了称呼,这样子有亲人的感觉。

君问天笑笑,接受了下来,只是林妹妹非常不甘心地一直瞪着忽必烈。

忽必烈不在意地回以满脸飞扬的笑意,潇洒地跃上马背,打马而去。

君府门前的四只羊皮灯笼已经点上了,两只青色的石狮肃穆地立在暮色中。天有点浑浊,云压得有点低,风里带着湿润的水汽,夜里大概又要下雨了。

林妹妹在台阶上慢慢坐下,手托着下巴。

这是和林的街、和林的空气,真的不一样。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后,她失声笑了出来。

宿命,是的,宿命!

她防着拖雷,防着窝阔台,从来没想过去防忽必烈。

她若不来这里,何来察必?如果没有那次血崩导致她离开五年,君问天抱着仕林追妻,忽必烈哪能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诗霖,一点点生出感情,浓得再也无法分开。每一步,都像为了推动故事情节而设的伏笔,而故事的结局,上天早已设定。

替绯儿嫁人,不是无奈,是注定。

为了自保,和君问天搭档,卷进拖雷与窝阔台的汗位之争,是注定。

与韩江流缘深情浅,不知不觉陷入君问天的温柔与珍爱,是注定。

窝阔台被她的另类所迷惑,让耶律楚材与乃马真皇后生出惊惶,是注定。

君问天为了还窝阔台的情,施计杀害拖雷,是注定。

……

无须刻意为之,却不得不任命运肆意地操纵。幸好,虽然历经磨难,但命运对她是偏爱的。

“娘亲,你在看什么?”奶声奶气的小娃娃学着她,托着小下巴坐在一旁。

“看明天。”

“明天是什么?”

“明天呀,就是诗霖会长成花朵一样的女子,快乐、可爱、幸福……”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去想了,坦然接受命运的安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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