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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谧的夜,无声滑过。偌大的营帐中,不见一丝烛火,黑压压一片,让人心慌,银色月光下,路芳雪独自一人坐在床头,额角处那道可怕的伤口被一抹金黄色的流苏遮掩,熠熠的光辉打在路芳雪脸上,迷乱了她的神色,看不出她是喜,是悲。苍白无血色的唇,时张时合,似在痴痴说着什么,眼角好像有一滴晶莹的水珠渗出。黑夜中路芳雪的容貌竟有了些许柔和的味道,极美,美得凄清,美的苍凉。
伸手撩开那道金黄色的流苏,路芳雪颤抖着轻抚那道恐怖的伤疤,这道伤疤是她唯一可以恨他的理由,可是现在的她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爱萧长律还是恨萧长律了,不然她怎会在知道他中毒时,心竟隐隐作痛,就连刚刚安排杀手时,也迟疑了,或许自己从未恨过他,自己还深深爱着他。不过那又如何,朱颜辞镜是她亲手调制,也是她命人用此毒伤了他,派杀手阻挠他求医解毒的人还是她,一切一切都是她做的。她不后悔,只是有些难过罢了。
“萧长律,若是能回到最初,你还会选择拒绝我吗?”路芳雪凄楚的一笑,笑中带着太多心酸,像一朵娇弱的花儿在狂风暴雨中飘摇零落。
“不过我想你依然会像当初那样毅然决然吧。”
痛苦的回忆如洪水一般汹涌而来,曾以为能忘,却是不愿忘。
……
“皇上,芳雪对你的心,你真的不知道吗?”带着泪音的女声有些许凄切,些许渴望。
萧长律放下手中的奏折,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的望着路芳雪梨花带雨的面容,轻声说“知道,却不想明白与接受。”
“为什么,难道你介意我不是清白之身吗?”路芳雪用尽全身的力量保持着微笑,身子微微晃动。听到他说那一句明白时,她几乎兴奋到极点,有生以来,她从未如此迫切的希望听到这两个字,可幸福还没持续多久,他就把她从天堂打入了地狱,这一刻她想哭,却不敢哭,只能用微笑努力支撑,不让眼泪流下,她不想让她心爱的人看到自己如此脆弱不堪的模样。
“我不介意,不接受是因为我不爱你。”
我不爱你,好一句我不爱你啊。路芳雪仰天大笑,面上满是悲戚之色,泪水终于不可压制的宣泄出来。他为什么不骗骗自己呢?为什么如此坦白?为什么看起来一点也不愧疚甚至有些绝情呢?他的答案让她的世界完全崩塌,无情地粉碎了她的美梦。他难道没心的吗,不知道他的答案会摧毁她所有的信仰吗?
路芳雪面目狰狞,朝着萧长律怒吼,完全忘记了自己是在与天璇皇朝至高无上的皇上说话“那我为你做的那些事算什么?”
“朕会封你为公主,再为你寻一门好婚事的。”萧长律偏过头,不去看路芳雪悲伤的脸孔。对她,自己更多地是感激,绝无男女之情。
路芳雪瘫倒在地,悲恸欲绝的怒吼“公主,婚事,我需要吗?为了爱你,我离弃了母亲;为了爱你,我违背了良心;为了爱你,我害死了那个一直傻傻爱我,愿为我抛弃一切的夏侯彻。到头来,就换来皇上你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她真是傻呀?放着好好的夏侯彻不爱,偏偏爱上面前这个无心的男子。还记得,第一次见夏侯彻,是在中秋佳筵上,她答应他为他取得夏侯彻造反的证据和手上的兵符,装作舞女被赐予夏侯彻时,她以为他一定是个又老又丑脾气又坏的人,出乎她意料的是,夏侯彻竟是个丰神俊朗,温柔似水的男子,他对她真的真的很好,他甚至不碰她,一切一切让她的心动摇了,可是她告诉自己他是个乱臣贼子,不能对他动情。终究她还是选择亲手将夏侯彻逼上绝路,将夏侯彻送入囚车,记得行刑那一日,夏侯彻的眸光一如往昔,深邃温柔,轻轻笑着,透过汹涌的人潮静静凝望她,用口语说“我愿用一切爱你,包括我的命。”她心头一震,怪不得,怪不得一切如此顺利,原来他早就知道了一切,早就决定用命成全她的幸福,她的爱恋。她强忍泪水,用尽全力展开一丝美丽的笑容,为他送行。她从未对他笑过,她的笑全都毫无保留地给了另一个人,如今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午时的钟声响起,伴随着一声低喝,蔚蓝色的天空笼罩着一层淡漠的猩红,身边的百姓多数低头轻叹,她的泪也终于汹涌的流下。
夏侯彻,黄泉路上,记得喝下孟婆汤,把这辈子我给你的伤害苦楚通通忘了,下辈子,我一定带着今生的记忆去寻你,偿还你对我的爱。夏侯彻,人的记忆很美好,也很脆弱,一不小心便会迷失,可你别担心,三生石畔,碧落黄泉,沧海桑田,我定不相忘。
……
萧长律缓缓走到路芳雪身侧,俯身用袖子为她拭去满面的泪痕,淡淡地说“对不起。”
路芳雪错愕的仰头,他是在愧疚吗?
“皇上,芳雪不想听你说对不起,这三个字太无情了,这一句对不起它很明白的告诉我你对我的感觉,生生的就绝了我对你最后一丝幻想。难道你从未喜欢过的芳雪吗?”
“喜欢”萧长律静静地回答。
路芳雪如同被一道惊雷击中,身子猛地一震,不由得咧嘴痴笑。他说他喜欢她,这是真的吗?可萧长律之后的话让原本心存一丝希望的路芳雪,彻底崩溃。
“是哥哥与妹妹之间的那种喜欢。”萧长律依旧淡淡的回应,仿佛对路芳雪的哭喊哀求无动于衷,像雪山上万年不化的冰川,冷漠,孤傲。
“没关系,没有喜欢哪来的爱,只要你把这种喜欢化为男女之间的喜欢,你一定会发现你也是爱我的。如果你嫌弃我不是清白之身,那你不用担心。”路芳雪自顾自的说着,眼神空洞,形容憔悴,伸手去拉扯袖子,露出一条雪藕般的手臂,一颗守宫砂殷红似血“你看,其实我还是处子之身。”
萧长律见状,连忙拉下她的衣袖,柔声道“这样不是更好,你可以却找一个爱你的男人嫁他为妻。”萧长律心中的愧疚稍稍减轻了几分,还好,她还是清白之身,一切还有可挽回的机会。
路芳雪扑进萧长律怀中,哭着说“可我只想嫁皇上一人为妻,不想做什么公主,我心中只喜欢皇上一人。”
“喜欢不是爱,或许过了几年,你会发现,这种喜欢只是年少时的一股莫名的悸动,一种依赖的错觉。”
“我知道,皇上你对我的感觉,也许永远停留在兄妹的感情中,可我已经离不开这种感觉了。”路芳雪软软的倚在萧长律怀中,泪如雨下,她好像一辈子沉沦在他的怀抱之中。
萧长律残忍的推开怀中抽泣不止的少女,近乎冷漠的轻轻吐出一句话“你值得更好的男子去爱,而那个人不是朕,因为朕不配接受别人的爱。你将永远是天璇皇朝的公主,朕会用一切弥补你的。”
萧长律踩着沉重的步伐,推开寒霄殿雕梁画栋的华丽大门,留给路芳雪一个决然的背影。痛苦是没有界限与疆域的,他没办法逃避,唯一能做的就是选择痛快的结束或因为愧疚让痛苦无限制的蔓延,从理智的角度出发,他选择了前者,他不爱路芳雪,也不想她纠缠于那一点点执念与幻想,只能拒绝。原来,他也可以如此残忍,他恨自己的残忍,更恨自己的愚蠢。
萧长律站在金碧辉煌的寒霄殿外,满眼孤寂,自嘲一笑,说“也许全天下的人都认为做皇帝是这世上最得意快乐的事吧。可又有谁望到那龙椅之下的森森白骨,斑斑血泪,又有谁能看穿君临天下后的辛酸无奈,绝情断爱。自朕登上九五之位后,朕早已明白我命不由我,朕早不配拥有别人的爱,也不配去爱一个人,因为这座皇宫不需要爱,只需要残忍和那可笑可悲的理智。”
他实在太自负了,自负到当路芳雪主动要求去接近夏侯彻,为他夺取兵符时,他以为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却偏偏没算到路芳雪对自己的心,如果当初自己能醒悟过来,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
月色空旷,夜风甚凉,萧长律漫无目的向皇宫深处走去,仿佛只有如此才能减轻他心中的愧疚。
都言相思好,谁解其中味。
寒霄殿中,灯火冥迷,寂寥无人,路芳雪瘫坐在地,神情呆滞,凄惨的仰天长笑“我无法成为你心中的最爱,那我就要成为你心中的最痛,萧长律,希望我还能让你的心痛上那么一下,如此我也知足了。”
……
远方传来一声闷雷,惊醒沉睡的路芳雪,她竟然睡着了,连梦中也是数不尽的痛苦。
那日,自己跌跌撞撞的冲出皇宫,来到城外的一处断崖,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醒来时,已身在天元皇朝皇宫中,机缘巧合的认出皇兄身上那块与自己一样的红玉莲花,得知自己有一位登基为皇的兄长,顺利成章的被封为公主。自己发誓一定要为夏侯彻报仇,她知道一萧长律的手段,可以轻而易举的探知她的身份,她也不在乎,成了天元皇朝的公主更好,到可以明目张胆的报复。
路芳雪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掏出一枝梅花簪,紧紧的攥在手心,生怕他摔了,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夏侯彻,若你在天有灵,会不会厌恶现在的我呢?”
木质的梅花簪,握在手心有一种质朴的粗糙感,真实亲切。这是夏侯彻亲手为她做的,他说世间只有梅花才配得上她,这只簪子代表他对她所有的爱。现在,她竟觉得自己玷污了夏侯彻对她的爱,她不过是以爱之名报复别人的可怜女子罢了。
“夏侯彻,我已经分不清是仇恨在驱使我报仇,还是我对他的爱在怂恿我见他了?”路芳雪将簪子贴近脸庞,哽咽地说。
以前,她不敢正视自己的心,所以错过了夏侯彻。如今正视了,蓦然发现,他爱夏侯彻,更爱萧长律,夏侯彻已经死了,她那段不知何时萌芽的爱恋已经无疾而终,剩下的是当初少女怀春时种下的绵绵相思,失去过,所以怕再失去一次,即使恨,也仍旧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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