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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不如一起归去(10)

作品: 直到那一天 |作者:法米歇尔·普西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03-20 1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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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薇娜的尖叫把他惊醒的。一声惨叫。薇娜在小木屋内浑身发抖直直站着。她长发乱了,看起来像个惊恐的巫婆。她睡觉时并未脱掉毛衣,毛衣下露出两条细瘦的腿。她两脚不停原地跳跃,仿佛站在炽烫的木炭上。

“还……还好吗?”马克睡眼惺忪地问。

“还好啦,没事。别担心,我习惯了。”

她躺了回去。马克担忧地望着她。

“没事啦!”

“你确定?”

“对啦,快继续睡!我不需要保姆。别烦啦。快睡!”

“我好像有点睡不着了……”

“那就自己含拇指呀……你一定也会做噩梦,总也能自己解决吧……自己想办法!”

薇娜背对着马克。她的睡袋碰到了他的睡袋。贴得这么近,感觉很奇怪。马克又无法合眼了。

现在是凌晨四点,是个关键时刻。他必须现在马上采取行动。之后,就太迟了。

薇娜又睡着了。

采取什么行动呢?马克的双眼依然凝视着夜空。星星出现又消失,八成是被云层遮住,那些看不见的云层,不断被汝拉山区的劲风推移着。这些星星就像一颗颗的假流星,承诺着永远不会实现的愿望。就像夜行飞机上的闪烁信号灯,比较靠近,且转瞬即逝,让人误以为是星星。

采取什么行动?

马克的思绪总不免回到绿色札记本的最后几行字,想着那临时喊停的轻生举动。

爵轻信是否只是虚张声势?

当天晚上,写完札记,放下笔后,他真的发现了什么吗?就在距离半夜剩五分钟时,难道他有什么没写进札记里的新发现?马克拼命回想。昨天薇娜在火车上到底说过什么?马克集中精神。他唯一认得的两个星座——大熊座和织女星刚刚在他眼前消失了。薇娜说过的话,在他一片漆黑的脑际浮现:

“爵轻信二十九日晚上打电话给我祖母……他说有新发现。据说是整个案子的关键。就这么巧,偏偏在最后一天,离半夜剩五分钟的时候!偏偏就在他打算一面盯着一九八〇年十二月二十三日的《东部共和报》,一面朝自己脑袋开一枪的前一刻!他需要再有一两天搜集证据,但他信誓旦旦表示有把握能解开这团谜。他也需要再有十五万法郎……”

马克反复思索这些内容。倘若这些话属实,爵轻信应该是在他凯伊丘街的住处,面对着熊熊燃烧的历年档案,准备朝自己脑袋开枪的时候,发现了答案。前两天上午,马克曾在屋内仔细找过:他什么都没发现。薇娜也一样……只找到一具尸体。他到底漏掉了什么?马克试着想象爵轻信死前的画面。对准太阳穴的枪口,和一份将沾满鲜血的报纸。为什么爵轻信临时打消念头?他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读到了什么?

灵感这么自然而然乍现,仿佛得来全不费力气:一九八〇年十二月二十三日的《东部共和报》!爵轻信的目光,最后想必就是落在这份报纸上。

说不定答案就印在这份十八年前的旧报纸上?有何不可?反正都到这个节骨眼了,就算这不是线索,起码也能当个方向。

马克蹑手蹑脚站起来,以免吵醒薇娜,她依然睡得不安稳且不时发出小小惊叫声。他把自己的东西统统丢进背包,从口袋掏出从爵轻信札记本撕下的页面,取了其中一张,翻过来,在背面写道:

我去买早餐。

马克

他把留言放在地上,放在薇娜的脸旁边。步道图也留给她。他则带走地图。马克又看了一眼这个窝在睡袋里的小女孩般的身躯,这个灰蓝色的睡袋对她而言太大了。薇娜一定有办法自己下山的。

太阳尚未升起,但一片微弱的曙光,已隐约映出远方山头的轮廓。星星陆续消失。最后一天的黎明。马克想着白色病房里的丽莉。

他上路了。

57

一九九八年十月四日,早上六点零五分

早上六点。爵轻信在Xantia车内伸展了一下筋骨。他的车子停在一条泥土小径上,地上的几丛野草努力在车轮印之间求生存。这条小径就位于丹恩玛丽镇一出镇的地方,再走几十米就是毕梅兰的家。或该说是卢梅兰才对,这才是她现在的名字。

他的这个埋伏地点太完美了。如果有车辆来丹恩玛丽镇,不用等它们到他面前,他老远就能先清楚看到它们。自己看得到别人,别人却看不到自己。这是干这一行最基本的本事。爵轻信心想,他已经好多年没有这样彻夜跟监了。这让他回想起年轻时,开始替柯家办事之前,去法国东南部或西南部海岸,在赌场外彻夜守候的时光。纳金的这辆Xantia车,几乎和他当年开的破铜烂铁一样不舒服。

爵轻信从前座的大置物箱拿出保温壶装着的咖啡。他用塑料杯倒了一杯。一碰到仍烫口的咖啡,他忍不住蹙眉。

他多的是时间。毕梅兰要到上午九点才会回家。她在贝尔福-蒙贝利亚医院担任护士的工作,值的是夜班。爵轻信趁她起疑之前,在电话中和她聊了很久。当然,他把整个通话过程录音了,这是最起码该想到的事,他可是花了好大功夫才捞到这尾大鱼。然后,他在莫妮卡的民宿,用了近一晚的时间,把他们的对话用他的个人计算机誊成逐字稿,再打印一份出来。

爵轻信朝副驾驶座瞥了一眼。打印的逐字稿就放在一旁的这信封袋里。卢毕梅兰只要签名就行了。

爵轻信又喝了一口,这咖啡有股恶心的塑料味。

柯家愿意砸多少钱买这个信封袋?一大笔钱,这是一定的。很大一笔钱,至少要有十八年的薪水那么大笔……

爵轻信绝不会客气,柯家一定得付出代价,他们多的是钱,多到满坑满谷。他的良心值多少呢?……值一缸钞票,但缸子是达那伊得斯[36]的缸子?

他咬住自己的嘴唇。有咖啡的烫,也有疼痛感,像是心头酸酸地揪了一下。这一大笔钱,他原本可分成两份的……要是纳金肯听话就好了。或许不是对等均分,但至少足够让纳金和爱菈买下土耳其的那栋别墅。但纳金不肯再跟了。这次,他退缩了。他说他“已金盆洗手”。他认为,柯家给的钱够多了。这个案子已成回忆,结束了。爵轻信知道自己不该拉高音调。纳金是个好人,但容易紧张。

“轻信,我会去找警察哦。”他曾威胁说,“要是你一直闹,我真的会去。我其实老早就良心不安了……”

“什么叫你老早就良心不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爵轻信一时慌了。纳金说话从来不会随便说说。爵轻信要求他把话讲清楚,要他保证,结果场面失控了。纳金率先拔枪,而爵轻信开枪的速度比较快,事情就这么简单。他想都没想过自己会杀了纳金;其余的事同样是始料未及。纳金倒下时,头恰恰落在壁炉旁。由此而生的灵感,接二连三地自动串联下去。先把纳金的脸稍微推向火边,让他变得无法辨认;再把他拖出来,及时剃掉残存的八字胡,并把他的衣服、鞋子和手表换掉,万一丽莉或马克起疑了,多少能争取一些时间。他原本也没打算要杀爱菈,但事到如此,他已别无选择。爵轻信太了解她了,她一定会直接跑去报警。纳金并未参与任何事,但想也知道,纳金对韦家二老的意外事件是知情的,而这个笨蛋在枕边,想必统统毫无保留地告诉了老婆。这能怪他吗,谁叫纳金要把爱菈卷进来?她昨晚打过电话给他,还语气惊慌地留言给他。他不得已,只好折回巴黎一趟,开车开了五个小时的高速公路呀。他偷偷跟踪她,从哈斯拜大道的小店,一路跟到凯伊丘,再到古福蕾的树林。最后在那里遇上千载难逢的机会,一了百了。然后又以一百八十公里时速,从三十九号高速公路飙回汝拉山区,回来堵那个邮差,回来把案子了结。

爵轻信勉强把杯子里的东西硬吞下去。他又蹙眉了。

欧纳金、欧爱菈。

这些年来,他们是他唯一的朋友,却被他亲手击毙。

事情怎会演变成这样!

是呀,柯家一定得付出代价!

一切非他所愿,都不是他决定的。全是迫于无奈。一波三折,幸好最后有如倒吃甘蔗。

毕梅兰。

她是神秘特别来宾。

爵轻信看了看车内的液晶绿色数字钟。

六点十五分。

他有的是时间。他目前大幅领先呢。

领先所有的人。

58

一九九八年十月四日,早上六点二十九分

马克把雪铁龙厢型餐车停在蒙贝利亚市中心的停车场,距离东部共和报报社不到五十米。他从恐怖峰下山花了大约一个半小时,厢型车在自然公园山庄前乖乖等着他,然后他开了四十五分钟的车后抵达蒙贝利亚。大清早第一家开门营业的咖啡馆的服务员,告诉了他东部共和报报社的地址:儒尔维特广场十二号。

报社大门是关着的!很合理嘛。时间还这么早,不然他想怎样?

他上前去,心中紧紧守着最后一丝希望:但愿能在不到四个小时内,亦即丽莉进手术室前,找到一个确切的证据。

在他面前,一道铁卷门使他一点也无法看到报社内的情形。马克转过身来,环顾自己所在的停车场。停车场上停了三辆漆着“东部共和报”字样的货车。显然,现在时间还早,派报的工作尚未开始。一切还来得及!

马克快步走在人行道上,接着取径库维耶大道,然后转入莫理斯德罗兰巷。巷里正忙碌着。一辆小货车横停在马路中央,三名工人在车后方,把用胶膜包着的一捆捆报纸装上车。收音机里的地方电台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一位活泼的主持人播送着今天的星座运势。

“你们好。”马克说,“报社还没开门吗?”

他不禁咬了咬自己的嘴唇。这句话问得蠢到不能再蠢了。一名工人看着他,连嘴上的烟都没拿开,直接说:

“你运气好,再过五分钟我会去开门。”

马克喜出望外,没想到工人下一句便说:

“等我把洋装穿好就去陪你哦。”

另外两名工人扑哧笑了。马克尴尬不已。

“过三个小时再来吧,小帅哥。现在呀,我们都在忙……”

马克站到工人面前。工人口中的这个小帅哥,比他高出足足一个头多。马克采取低姿态:

“先生,我没办法等那么久。我拜托你帮我一个忙。真的没有人能替我开门吗?我只是要查一个东西……”

“不然他可以去问问士官长。”仓库里传来另一名工人的声音。

外面的三名工人听了哈哈大笑。马克并未跟着笑。

“小伙子,既然你这么坚持。”

工人按了一下对讲机。

“蒙女士?仓库门口这里,有人找你。”

几分钟后,传说中的“士官长”蒙女士出现了。她是个身材娇小而优雅的女人,细细的腰犹如黄蜂,裙子的长度刚刚好落在膝盖,晒成古铜色的双腿,插在一双红色高跟鞋里;这一切却毁在一张太严肃的脸上,从这张脸能清楚看到,多年来为了一步一步爬向公司阶层的顶端,她付出了多么大的牺牲。她鼻梁上戴着一副小眼镜,一手捧着一沓冗长的清单,一手则拿着圆珠笔。完全就是一副士官长的架势……

“什么事?”严肃的面孔问。

马克拼命想该怎么编说词。该怎么说才好呢?怎样的借口,能让士官长蒙女士愿意在早上七点打开她档案室的门?掏出毛瑟手枪架着她?……别闹了……

“所以呢?”蒙女士又问,一面隔着眼镜看了自己手表一眼。

马克慌了:

“呃……是这样的……我……我需要查一期旧的《东部共和报》,很旧的一期。很明确。我需要查的日期是一九八〇年十二月二十三日……”

士官长露出浅浅笑容。

“看你这样子,应该是有急事吧……”

“急得要命……”

“好……再怎么急,应该都能等到九点吧,九点报社就开门了。”

这段对话内容,三名把一捆捆报纸装上车的工人,全程听得津津有味。蒙女士已踩着又高又细的鞋跟,转身准备离去。

“不行!”马克大喊。

士官长转过来,神情更盛气凌人了。马克决定不计后果,一股脑说出来:

“你听我说……我的太太怀孕了。怀的是我们的孩子。她打算再过两个小时就去堕胎,因为她对她父母的身份没办法确定。可是我深深相信关于她身份的证据,就在我要找的那一期报纸上……”

蒙女士听得目瞪口呆。三名工人顿时停下手边的工作。蒙女士狠狠瞪了他们一眼,他们立刻继续做事。她那盛气逼人的目光,随即回到马克身上。

“你想阻止你太太堕胎,是这样吗?你真的以为……”

“浑蛋!”马克大吼,“你别在这种时候搬女性主义那一大套鬼话出来!我只是想看一看那一期报纸。我只是请你给我个机会,一个小小的机会……”

起码他好不容易让士官长动摇了。马克继续说:

“至少,你还记得恐怖峰的空难事件吧?”

蒙女士摇了摇头。这很合理,马克心想,当年她顶多十几岁吧。不管了,他必须继续说下去……

“当年,《东部共和报》是率先报道空难消息的报纸,‘蜻蜓’‘雪地奇迹生还的女婴’的说法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我来就是为了她。我要找的就是那一天的报纸!”

显然,士官长听得一头雾水。她完全摸不着头绪,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她以前在学校念管理课时学过,在把情况彻底了解清楚前,千万不能妄下定论。

“马赛,”她说,“你在我们报社待四十年了,恐怖峰上的什么空难事件,你有印象吗?”

马赛正等着别人来问他,他老早偷偷把烟捻熄了。

“那当然喽,蒙女士。那次是本地最大的惨案。一九八〇年的圣诞节前夕,就在那山头上,死了将近两百人呢……”

“这件事跟我们报社有关?”

“那当然喽!我们报社抢到独家头条,隔天早上就报道了。尤其是报道了唯一的生还者,是个小女生,一个小婴儿。后来,所有电视都引用我们的消息。报社连续专栏报道了好几个月……细节我就不提了,不过……”

“你还记得那个生还者叫什么名字吗?”士官长打断问。

“当然记得,怎么忘得了?她叫韦米莉,是诺曼底那边的人。”

蒙女士转向马克。

“那你呢,你是什么人?”

“韦马克……”

“她先生?”

马克犹豫了一下。

“对……呃,不对……这……这有点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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