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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一目了然的答案(5)

作品: 直到那一天 |作者:法米歇尔·普西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03-20 1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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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皮耶缓慢放下电话筒。他的妻子妮可忧虑地站在他身旁:

“结果呢,米莉还好吗?他们怎么说?”

她丈夫无比温柔地望着她,他向来都是这么温柔。他语调轻柔,仿佛是他的错似的:

“他们说生还的小婴儿叫丽萝,不叫米莉……”

有很长一段时间,韦妮可和韦皮耶一句话也没说。人生并未特别眷顾他们。把两个歹命人放在一起,有时能得到正面的结果,就像负负得正那样。他们携手并肩,曾一同熬过捉襟见肘的日子、意外事件、疾病和生活的柴米油盐,且从不怨天尤人。永远都是这样,不懂得哭闹就讨不到糖吃……由于韦家人从来不曾对人生表达过什么不满,人生便也毫不客气地让厄运一而再,再而三地降临。二十多年来,韦皮耶和韦妮可把身体搞坏了,皮耶是背坏了,而妮可则是肺,他们开着一辆特别改装过的橘色和红色的雪铁龙H款厢型车,四处贩卖薯条、热狗和其他油炸食物,足迹遍及迪耶普的海岸和北部的所有海边,就看有什么活动、什么节庆,或看天气如何……天气呀,很少是晴朗的。他们挤出时间生了两个孩子,反将人生一军,人生则夺走了其中一个。他们的长子尼谷,在一个下雨的夜晚,在离家不远的克里意苏美市骑电动脚踏车不幸身亡。

厄运对他们穷追猛打,然而破天荒头一遭,就在距离现在刚好两个月前,他们赢得了某样东西:博德鲁姆甘贝特的十五日旅游行程。

博德鲁姆甘贝特?博德鲁姆甘贝特在哪里呀?

在土耳其。是个伸入地中海的半岛,半岛沿岸林立着四星级饭店度假村,是个可以把折叠躺椅放在清可见底海水里的人间天堂。一切费用均已包含在内。那饭店简直像皇宫!这是他们偶然赢得的,是家乐福周年庆举办抽奖时,他们随手把一张抽奖券投入透明抽奖箱而得来的。被抽中的是他们儿子帕斯的那张抽奖券。只有一个问题:必须在一九八〇年年底以前出发才行。可是这样真的有困难……帕斯和他的妻子黛芬,两个月前才刚迎接了可爱女儿小米莉的到来。照顾上,他们的长子马克已经两岁了,倒不是问题,爸妈出去旅行时,他可以暂住祖父母家。可是小米莉就比较麻烦了,黛芬仍在喂母乳,再说她一点都不想丢下女儿,自己出远门十五天……机票限本人使用,不可转让……如果不想错失机会,就只能带着小女儿一起去。

结果他们去了。他们从来没坐过飞机。黛芬的梦想都藏在那双爱笑的眼睛里,她觉得世界就像个等着人去啃的大苹果。在她的小天地里,她一直以为那是自己无缘一尝的禁果。

他们以为,既然好运终于微笑了,就该欣喜迎接它才是。但他们其实应该要慎防才对,永远都要慎防微笑。帕斯、黛芬和米莉预定于十二月二十三日降落巴黎戴高乐机场,在巴黎逗留一天,逛一逛圣诞橱窗。这又是黛芬的梦想之一。黛芬是孤儿,很讨人喜欢,韦家上上下下都很疼爱她。黛芬也以相同的温暖回报他们。其实,就算没有这趟土耳其之旅,她也已经很幸福了。她最幸福美满的童话故事,就是她心头的两个宝,马克和米莉,还有宠爱他们的爸爸和爷爷奶奶。

韦皮耶和韦妮可,是于早上七点收听法国联播网电台的新闻快报时,一同得知了不幸消息。

他们每天早上都会收听广播。

他们面对面,各自坐在拥挤厨房里小餐桌的两侧。许久,两个几乎还没开始饮用的陶碗——皮耶的碗里装了咖啡,妮可的碗里则装着茶——就这么一动也不动,毫无半点波纹,仿佛结冰了似的,被这一秒愣愣凝固在这里。在柏磊区——这个宛如小岛般坐落在迪耶普港都中心的旧渔村区的伯修尔街上的这栋渔民小屋里,这一秒仿佛瞬间夺走了所有生命。

“为什么是丽萝?”韦妮可忽然大吼。

街上所有房子是互相比邻的。这条巷子里有十来户人家,家家外观一模一样。在这里,谁家发生什么事,大家都听得一清二楚。妮可的呐喊穿透了所有邻居家的墙壁。

“那小婴儿,她为什么会叫丽萝?啊?谁告诉他们的?难不成是那孩子自己说的?是她自己把自己的姓名告诉消防队的吗?!既然飞机上有个三个月大的小婴儿,一个蓝色眼睛的小女孩……那就是我们家的米莉呀!她还活着。谁敢有意见?他们怎敢有意见?他们啰里啰唆,因为她是唯一的生还者,他们想要把她从我们这里抢走,因为只有她活了下来……”

妮可眼眶满是泪水。尽管天气很冷,但一些邻居纷纷从家里出来关切。她崩溃在丈夫怀里。

“不,皮耶,答应我……不,皮耶,不可以让他们抢走我们的孙女,她好不容易才从飞机逃出来,不可以再被他们抢走。你一定要答应我。”

在紧邻着客厅的小房间里,年仅两岁的小马克被祖母的呐喊给惊醒,开始放声大哭。然而以他的年纪,明明还无法理解这些事,他后来甚至对这个不幸的早晨一点记忆也没有。

一九九八年十月二日,早上九点二十五分

马克从爵爷的札记本上抬起头来。他激动落泪。

是的,他当然对那个不幸的早晨一点记忆也没有。直到读了这篇记录……

像这样重新认识自己儿时悲剧的每一个细节,有一种怪异、不真实的感觉。

列宁酒吧里,他四周的躁动令他头晕目眩。学生会的那五个家伙离开了,离开时依然打打闹闹,酒吧的玻璃大门在他们身后关上。马克的手捧着脸,不着痕迹地拭去眼角的泪珠。他缓缓深呼吸,一面思索着。毕竟,他几乎已经知道这个故事——他的故事的所有内容了。

几乎了……

马丁尼挂钟显示着九点二十五分。

但他其实还在故事的开头而已。

6

一九九八年十月二日,早上九点十七分

柯薇娜用她的毛瑟L100款手枪敲了敲玻璃箱。里面的蜻蜓几乎动也没动。只有最大的那一只——即身躯有着红色光泽且翅膀很大的那一只——试图飞起来,才飞起几厘米又掉回饲养箱底部,卡在十来只已经死亡的其他蜻蜓残骸之间。柯薇娜想都没想过要把饲养箱的通风系统再接回去,或把盖子打开好让还活着的蜻蜓能逃出来。她宁可看着它们这样受尽折磨。毕竟,这个乱葬岗也不是她造成的。

她用手枪的枪口再度敲了敲饲养箱,敲得更用力了。只要一晃动饲养箱,这些蜻蜓就在缺氧的空气中,吃力地挥动沉重的翅膀,它们的困兽之斗令她看得着迷。

薇娜就这样待了好几分钟。这些蜻蜓呀,都去死吧!她才不管呢。她不是为了它们而来的。她是为了她自己唯一仅有的蜻蜓——丽萝而来。薇娜在屋内走动。客厅的镜子映出了她的身影,令她吃了一惊。她忍不住端详自己的映象,心中蹿起一股恶心反感的感觉。她讨厌从准准的正中央,把她又直又长的头发分成左右两半的这条白色头皮;她讨厌自己身上的天蓝色蕾丝高领毛衣;她讨厌自己扁平的胸部、干瘦的手臂,和仅仅四十公斤的身体。

走在街上,路人总以为她是十五岁少女……至少从背影看起来是如此。转到正面一看——她对他们眼神中的讶异早已习以为常——他们愕然发现眼前的竟是个老女孩:一个二十四岁、一身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打扮的老女孩。

她才不管。

十八年来一直对她说着相同的话的所有那些人,她觉得他们烦死了:包括十几位陆续放弃的知名心理医生、小儿精神科医生、营养师、有水平没水平的专家……还有她的祖母。他们那套陈腔滥调,她听得都会背了。拒绝成长……拒绝增重。拒绝老化。拒绝放下。拒绝忘记丽萝。

丽萝。

放下,忘掉她……

那样根本是在说,杀了她……

她转过身来,走向壁炉。她不得不从那个尸体上跨过去。她打死也不要放开右手里握着的毛瑟手枪。这种事谁也说不准,就算这个姓爵的王八蛋不可能再站起来也一样。他心脏中了一颗子弹,头部倒卧在壁炉里。

她用左手抓起拨火棒,不太灵活地拨弄灰烬。

什么也没有!

这个混账爵轻信什么也没留下!

薇娜越来越焦躁地舞动那根铁棒,不时敲到爵轻信的脸,掀起一阵黑色尘烟。总该有个蛛丝马迹、一页没烧完的纸张,或一丁点的线索吧……

她不得不面对现实。她拨弄的只是一些小得不能再小的焦黑纸屑罢了。

一盒盒的数据匣在地板上一字排开。数据匣侧面以红色麦克笔标记着日期:一九八〇、一九八一、一九八二至一九八三、一九八四至一九八五、一九八六至一九八九、一九九〇至一九九五、一九九六……

全都是空的,完完全全的空空如也。

就像某些时候那样,一股无法压抑的无声愤怒,在薇娜心中咆哮着。所以,这个该死的爵轻信真的把他们当白痴耍了!她祖父母十八年来支付薪水给他,年复一年地核销他出差时的每一笔花费,难道就为了这个?

为了一把灰烬!

薇娜任由拨火棒掉落在地上,在木质地板留下一道黑色印痕。这个浑蛋是用他们家的钱才买下了这栋房子的,这栋位于凯伊丘精华地段的豪宅……是用他们家的钱买的!结果到最后,怎样?居然把证据统统烧光,嘴巴也闭上。而且是永远闭上了!

她握手枪握得更用力了。

柯薇娜对爵轻信的同情,并不比对死在饲养箱里的蜻蜓来得多。

应该还更少。

这个浑蛋最后中枪死在自己家里,鼻子、眼睛和嘴巴埋在自己谎言的火堆里,只是罪有应得而已。他想赌一把,想脚踏两条船,结果输了。她可不会为了他这下场掉眼泪。说到底,唯一会令她遗憾的,是从今以后他再也不能说话了……但她不会放弃,现在这样就更不会了。她绝不会抛下妹妹。她会像一直以来那样,永远为她挺身而出。她的丽萝呀,她的蜻蜓。她必须继续寻找,必须查出真相。

好比说那个札记本,也就是爵轻信这些年来天天做笔记的那个札记本。据她的了解,是一个淡绿色封面的本子。到底被他藏去哪里了呢?他把它交给谁了?

薇娜走到厨房里,环顾四周。一切似乎干净又整洁。一根钉子上挂着一条蓝色抹布。反正,每个角落她都搜过了,什么也没发现。不论是厨房或其他房间,全都井然有序。这个姓爵的果然是个龟毛的家伙。

这套屋子是个死胡同,她必须好好想想。

薇娜回想起姓爵的二十九日晚上打来给祖母的那通电话。他声称有了新发现。终于!经过了这么多年,还是在丽萝成年前几分钟。甚至还更好,是在午夜的几分钟前。他提到一份旧报纸《东部共和报》,说他十八年后只因重新翻开了这份报纸,居然有了新发现!

最好是啦!

那个王八蛋,一定在瞎掰!

她祖母如果还愿意听爵轻信鬼扯,很可能会再上当一次。但她可不会……《东部共和报》。整整十八年后?刚好半夜十二点的时候?哪儿有这么巧的事……

太扯了。

他只是想拖延时间啦。他的合约正是到丽萝年满十八岁的当天为止,之后就不能再花钱如流水了,他是随便搪塞个说法,好在最后再揩一点油而已。她祖母老糊涂了,别人说什么都照单全收,她太相信这个姓爵的,这么多年来,他已经吃定她了。薇娜凝视着办公桌上的铜质头衔牌。爵轻信,私家侦探。

怎会有人取这么呆的名字!

对,他自以为吃定他们了,吃定她的祖父和祖母了。

可是她才不会像他们一样!

她是自由的,她脑袋清楚得很。她看穿了他的双面人把戏。姓爵的向来比较喜欢那些姓韦的。他是他们那一国的!一直以来,爵轻信都不信任她,仿佛她是个怪物。他总是防着她。

防不胜防呀!

薇娜朝办公桌看了最后一眼,悻悻地离开客厅,走进屋内的小玄关。她锐利的眼神,望着收在一个大花瓶里的几把伞,和挂在挂衣钩上的几件长外套。这里也一样,毫无异状。

她忍不住在门口窗台边停了下来,望着上方那几张用磁铁吸附的照片。有一张欧纳金和他那个肥胖如牛的土耳其老婆的结婚照,欧纳金是爵轻信的得力助手;当然,还有一张韦妮可的照片,她穿着那件丑死人的卖薯条爆乳装。每天早上,姓爵的披上外套、拎着小雨伞出门前,大概总忍不住对着那个姓韦的女人的奶子色迷迷地流一番口水吧。

薇娜漫不经心浏览着玄关里的其他照片。都是些山区风景照,八成是汝拉山区吧。恐怖峰、蒙贝利亚。

她仍记得。在那边的医院,她认出那个小婴儿是她妹妹。当年她六岁,是唯一尚在人世的证人。

丽萝还活着。有人抢走了她的妹妹。

拒绝放下那些什么的鬼话,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她永远、永远也不会抛下她不管。

薇娜逼自己打起精神,她必须采取行动。她回到客厅,再度跨过爵轻信的尸体,最后一次扫视了壁炉、饲养箱、办公桌……她刚才是打破了外头有蜀葵花遮住的卧室窗户,偷闯进来的。现在屋内到处都是她留下的指纹;警方迟早会在邻居的通报下赶来。她必须谨慎为上,不是为了她自己,她才不在乎自己,是为了丽萝。她必须保持自由之身,她得把自己在这屋内所留下的痕迹一概抹掉才行。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发现某个之前忽略的细节。搞不好能意外发现那个该死的绿色札记本!

混账爵轻信在札记里到底写了些什么?他真的在丽萝十八岁当天,从札记里发现了什么,发现了真相吗?

什么真相?

他是胡扯的吗?

她有必要冒这个险吗?

她一定得找到札记本……

不管怎么反复推敲,都觉得他应该已经把它交给了韦家人……然后才朝自己心脏开一枪。这挺像是他会做的事。像是某种生日礼物一样。搞不好,这札记本呀,现在正在那个变态韦马克手中,搞不好他还正在读它呢。

7

一九九八年十月二日,早上九点二十八分

韦马克凝视着马丁尼挂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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