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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一目了然的答案(4)

作品: 直到那一天 |作者:法米歇尔·普西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03-20 1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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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婴儿仍有呼吸,只是有些微弱。接下来的几分钟,由急救人员接手。后来,经由医生们证实,是燎原的大火和着火机舱所散发的温度,救了这个新生儿一命,她是个有着蓝眼睛的小女孩,以她这年纪而言,眼珠颜色出奇湛蓝,依她浅色的皮肤看来,分析是法国籍。她所被抛到的那个位置,恰好让她不至于被活活烧死,又能够在寒冷的夜里享有火焰的温暖。实在是很讽刺呀,救了她一命的,竟是夺走机上乘客和她父母性命的这场大浩劫。当时医生们是这么解释这项奇迹的。

因为确实是奇迹呀!

法国报社大多于深夜时,以快报的方式报道了这场空难,但未能等到搜救结果出炉再发报。只有一家日报《东部共和报》决定冒险等待,他们暂缓印刷程序,请所有工作人员待命,并拟定了一套特殊的通报流程。想必是某位总编辑嗅到了什么吧。《东部共和报》拥有一支强大的记者兵团蛰伏在汝拉地区的各个角落,守在警车附近、医院门口……奇迹生还者的消息于深夜两点左右传出来。《东部共和报》于一九八〇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发报时,得以印上这个标题:《恐怖峰的奇迹生还女婴》。这个称呼从此沿用至今。不仅如此,记者们在一张雪原上飞机焦黑残骸的照片旁,甚至附上一张一位消防队员在贝尔福-蒙贝利亚医院门口抱着那个新生儿的照片,是彩色的,还以人工的方式让她的脸、四肢和眼睛的颜色显得略微更蓝一些。解说的文字很简略:“一九八〇年十二月二十二日至二十三日的夜里,从伊斯坦布尔飞往巴黎的5403号班机,在法国、瑞士边界的恐怖峰不幸发生坠机意外。飞机上共一百六十九名乘客和机组人员之中,一百六十八人当场死亡或受困而遭大火夺走性命。唯一奇迹生还的是一名三个月大的婴儿,在飞机碰撞地面时她被抛出来,机舱随后付之一炬。”

法国全国上下在这个不幸噩耗的愁云惨雾中醒来。家家户户无不为这名大雪中的孤儿而落泪。整个上午,《东部共和报》的第一手报道,被各报纸杂志、广播电台和电视频道争相引用。现在,你差不多想起来了吧?举国感伤的泪水淹没了那年哀戚的冬季……

有个小问题。《东部共和报》拍到且刊出了奇迹生还小女婴的照片,却不知道她的姓名……深夜两点,想要查这种事还真不容易——必须联络法国航空的伊斯坦布尔办事处才行。那位总编辑心里一定是这么想的。其实,小女婴的姓名也不是那么重要啦。把蓝眼小孤儿的名字连同照片一起登在头版上,当然一定能增加感人指数;不过,《恐怖峰的奇迹生还女婴》也已经很不错了……这样可以先留一手,等小婴儿的身份确认后,第二天早上再公布。

之后再说吧……

最好是啦……

这个姓氏、这个名字……我寻寻觅觅十八年了!

5

一九九八年十月二日,早上九点十分

十米外,一张独脚小圆桌周围挤了五个大学生,他们尖锐的爆笑声使马克分了心。几个男生似乎正在桌上传阅照片,想必是最近参加大学生狂欢派对的照片,也是那种他们几乎要偷偷摸摸地,半是光荣、半是羞愧地珍藏一辈子的照片。马克约略认得他们,他们全是校内一个经常举办校外联谊活动的学生会的成员。筹募会费、提供考古题和课堂讲义复印件,以赞助派对和联谊活动。

马克抬起头。

如果马丁尼挂钟准确的话,现在才九点十一分。

茉莲根本也没再盯着他,正在柜台那头,和一名从头到脚打扮一身黑的女孩聊天,女孩穿着又黑又垂的裙子,露出一截精心搭配的丁字裤,活像学生版《阿达一族》里的妈妈。

马克叹了口气,只好认命地继续阅读。

爵轻信的札记

是喽……恐怖峰之谜便是从这一刻登场。你现在应该多少想起来了吧?然而一切似乎正按照正常流程进行着。年轻消防队员所发现的那名小孤儿,被送到贝尔福-蒙贝利亚医院的小儿科,由一整支医疗团队密切监控着。

我后来巨细靡遗地重建了整个事件的始末,但在此就不拿我录了好几个小时的目击者访谈来疲劳轰炸你了。我想,一篇概括的重点整理应该就足以说明。

柯雷昂是从早晨六点的广播新闻快报,同时得知了空难和奇迹生还婴儿这两个消息的。柯雷昂向来习惯天亮时起床。他以一通电话,推掉了当天一整天原本爆满到几乎一分钟都不剩的行程,下一秒立刻搭私人飞机赶往蒙贝利亚。当年五十五岁的柯雷昂,是法国产业界最活跃的一百名企业家之一。他是工程师出身,借着在世界各地装设管线而赚了大钱。柯雷昂的企业承包的对象,都是数一数二的石油和天然气跨国大厂。柯家之所以如此成功,倒不是因为在输油管或输气管方面研发出了什么创新技术,而是地球上最危险或最棘手的地方,不论是深海里、高山上或地震带上,他们都有办法架设管线。柯氏企业真正起飞,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当时他们发明了一种革命性的新科技,即使在永久冻土——即几乎全年结冻的地层——也能牢固地装设输油管……于是就在冷战时期,他们开始外销这种管线,不但销到西伯利亚,也销往阿拉斯加……

在贝尔福-蒙贝利亚医院白色的回廊里,柯雷昂喜怒丝毫不形于言表,令被媒体穷追不舍的院方人员印象极为深刻。

“请随我们来。”一位女护士匆忙地说。

“她在哪里?”

“在育婴室。请放心,她很好……”

“是谁在照顾她?”

护士有些讶异,迟疑了一会儿,支支吾吾回答:

“是……是莫伦兹医生。昨晚是他值班……”

柯雷昂眼神中流露出质疑之意,他一个字都不必讲,护士便自动补充:

“柯先生,您运气很好,他是我们医院的王牌之一。他还在,您若有问题统统可以问他……”

柯雷昂嘴角微微上扬,可能代表满意,也可能是存疑。他毫不犹疑地以坚定步伐继续前进。院方特别把他即将经过的廊道都先清空。

昨晚,这位企业家在恐怖峰的空难中,失去了他的独子和儿媳妇。是这位擅长布局的企业总裁,在两年前要求儿子去掌管柯氏企业的土耳其分公司。年轻的柯亚历,是父亲跨国企业的内定接班人,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交棒的过程必须慢慢来。柯亚历在土耳其表现得可圈可点,他除了拥有扎实的理工学历背景,还充分利用了自己巴黎政治大学的文凭。他必须调和土耳其执政当局的不同派别,周旋在军方派和民主派之间……最终目标攸关整个柯氏企业的未来,接下来的数十年都系于这纸关键性的合约:柯亚历带着妻小离乡背井远赴土耳其,为的是能亲自交涉巴库[7]—第比里斯[8]—杰伊汉[9]这条输油管,它是世上第二长的输油管,长度近两千公里,从里海一路通至地中海,其中一千多公里横跨土耳其境内,终点在地中海东南岸、紧邻叙利亚边境的土耳其小港杰伊汉,杰伊汉也是柯亚历一家人的据点。这是放长线钓大鱼——两年来,案子一直停滞不前。柯亚历与妻子美珞,和他们的女儿薇娜,一年之中大多时间都待在土耳其。薇娜当年六岁,其中两年是在土耳其度过的。美珞自从怀孕就不曾再回过法国:她身子虚弱,导致怀孕过程十分艰辛,医生不建议她长途跋涉,搭飞机更是根本不准……分娩过程倒是非常顺利,地点在伊斯坦布尔巴克阔区一家最大的私立妇产医院,小薇娜也得以抱一抱心爱的妹妹丽萝……远在法国的柯雷昂和他太太玛蒂,收到一张漂亮的报喜卡片,和一张有点模糊的小孙女照片。反正不用急,预计一家人一九八〇年圣诞节就能团圆了。按照每年惯例,薇娜于圣诞长假一开始便先行飞回法国,比她父母早一星期。家中的其他成员,亚历、美珞和小丽萝,预计再过几天,十二月二十三日晚间,搭乘从伊斯坦布尔飞往巴黎的班机与他们会合……坐落在马恩河畔古福蕾区、占地辽阔的柯家豪宅,已笼罩在浓浓节庆气氛中。薇娜这个淘气又人见人爱的六岁褐发小丫头,不论在土耳其或在法国都像个小将军,为了迎接妹妹,她指挥了家中上上下下的用人,从大门口到丽萝的房间,包括樱桃木的大阶梯在内,一路挂满了白色和粉红色的毛线球。

说到薇娜呀……

请容我搁置正在蒙贝利亚医院廊道里昂首阔步的柯雷昂,容我暂且离题一下,先好好介绍介绍薇娜。这很重要,你听了就知道。

所以,来说说薇娜。

我想,若说有谁打从一开始就没喜欢过我,她算是其中一个……这么说还算是客气的了。奇怪的是,我对她也是一样。尽管我一再试图说服自己,说她的疯狂举止并不能怪她,说若不是这场悲剧,她想必会成为一个优秀又有魅力的女人,会成为一个出身良好且嫁入好夫家的大家闺秀……但是,这些年下来,这个丫头越来越变态,总是令我浑身不自在……她和她祖母恰恰相反,她从来就不信任我;她大概感觉到我老是当她是怪物。对,真的是怪物!这些年下来,那个人见人爱的六岁小女孩确实成了个怪物。一个丑陋、尖酸且捉摸不定的神经病……但,算了,不提了。现在依然不是谈这个部分的时候……倒霉一点的话,这本札记有可能落入那个疯婆子的手中,谁知道她读了这些字句会有什么反应!

还是回来谈谈把她逼疯的事情吧,谈谈那个奇迹,或严格来说,是那个看似奇迹的幻影。

在贝尔福-蒙贝利亚医院里,柯雷昂一直保持某种疏离感,这次终于没人再把这认为是冷漠,而是勇敢镇定。他表现得很淡定,即使是他首度见到孙女,隔着玻璃听不到她的哭声时也一样。

“这就是她。”护士小姐说,“就是你面前的这个床位。”

“谢谢。”

他的音调清晰、平静且镇定。护士向后退了三步。她听说丽萝是柯雷昂如今仅存的骨肉……

此时此刻,这位杰出企业家的信念应该崩溃了吧。至少也该动摇了……当然,柯雷昂并不像妻子玛蒂,是个那么虔诚的天主教徒。他之所以信教只是因为受洗了,也为了社交方便,以便让科学的理智别在他丈人家族里,和在古福蕾地区影响力庞大的天主教善良风俗圈子里,惹来太多的非议。但在这种时刻,即使是最理性的人,应该也很难不去想死后的世界吧。很难不一方面对一位夺走你独子的残酷上帝感到愤怒,一方面又对一位基于愧疚,或许基于补偿心态,而答应救你孙女一命的小气上帝心存感激和原谅。就只救她而已……

丽萝在她的玻璃箱里无声哭泣着。

“这是奇迹。”声音从他背后传来,是莫伦兹医生,他穿着一身白袍,有着牧师般的笑容。

多年后,当我和他见面,听他叙述这一切时,他的笑容依然没变。

“她的状况出奇地好,没有任何后遗症。只是为了安全起见才把她留院观察,她其实已经完全恢复。要我说的话,这真的是奇迹呀……”

还是谢谢那上面的你了,柯雷昂应该还是这么想过。

就在这时候,一位护士来找莫伦兹医生,说有一通找他的电话。对,很急。很急而且很奇怪。莫伦兹医生留下柯雷昂独自站在他小孙女的玻璃箱前。

医生心想,让柯雷昂独处,柯雷昂就有机会能好好哭一哭了。莫伦兹医生和大家一样,喜欢看到悲剧的结局是圆满的,或至少希望结尾能比开头圆满。他从护士手中接过电话筒时,心中仍是感动的。

电话另一头的声音仿佛是从天涯海角传过来的,语气既严肃又焦急。

“医生,您好,我是飞机上小婴儿的祖父。您知道的,就是夜里汝拉山上的那场空难。是总机帮我转来您这里……她还好吗?”

“好……很好,请放心,一切都非常好。我想她甚至再过几天就能出院了。况且,她的爷爷已经赶来了。需不需要请他来接电话……”

电话那头一片沉默。这一刻起,莫伦兹医生马上感到有哪里不对劲。

“医生……抱歉,您可能弄错了……我就是婴儿的爷爷。而且我的孙女并没有外公,我的儿媳妇是孤儿……”

莫伦兹医生的手指感到一阵焦躁的刺搔感。他沸腾的脑袋里急速想象着各种可能性。一场恶作剧?记者为了打探消息所使出的伎俩?他必须进一步厘清。

“请问您指的是昨天夜里从伊斯坦布尔飞往巴黎的班机的事故,对吧?奇迹生还的小女婴?小丽萝?”

“不,医生……”

医生从对方语气中,感觉到对方如释重负地大大松了一口气。

“不,医生,”那个声音放心地说,“您误会了。生还的小婴儿不叫丽萝……她叫米莉。”

莫伦兹医生的额头直冒汗珠,他从来不曾这样,即使在手术台上也不曾如此。

“先生,很抱歉,可是不可能呀。孩子的祖父已经赶来医院了,柯先生现在人就在这里。他去看她了,也确认是她了,确认她就是丽萝……”

接下来是一段使电话线双方都很尴尬的沉默。

“您……您住的地方离蒙贝利亚远吗?”莫伦兹医生试着问。

“迪耶普……上诺曼底的迪耶普。”

“哦……那么……那么我想最好的办法……请问贵姓?”

莫伦兹医生笨拙地拖延时间。

“姓韦,韦皮耶……”

“那好,韦先生,我想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打电话去蒙贝利亚派出所。他们应该正在确认乘客的身份。我只知道这样了……他们应该有更多信息可以提供给您。他们可以回答您所有的问题……”

当下,莫伦兹医生感到愧疚,自己竟然像个踢皮球的公务员,把一个沮丧的可怜人踢去对面的窗口。他感觉得出来,在电话线的另一头,在迪耶普那里,一旦挂上电话后,对方一定会崩溃,仿佛他的小孙女又死了一次。但莫伦兹很快就放宽心。说到底,这也不是他的错。这整件事情太扯了。这个家伙一定是弄错了。

他们挂掉电话。

莫伦兹医生开始犹豫着是否该把这通奇怪电话的事告诉柯雷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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