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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乌云蔽日，严密得几乎透不出一丝月光。
四下里皆是漆黑一片，却唯有不远处的那水面，反射着点点诡异的亮光，随水波浮动而上下晃动，异常刺眼。
如今萧芸眼前，便是这样一副诡异的画面。
她本应是在床上安睡的，却被人扛到了这里。
因为这些年在王府中与兄弟姐妹的明争暗斗，萧芸极为浅眠，早在这两个丫鬟扛自己出来时便醒了。
可是她叫不出声来，亦动弹不得。不必说，定是被先下过药了。
这种事情她不是没经历过，只是之前都是她看着别人被害，如今却调了个个，让她也品尝了一番受害者的滋味。
终于也轮到她了么。萧芸苦笑。人在岸边走，哪有不湿鞋，她竟是到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
“姐姐，可是真要扔下去？”
毕竟是伤人性命，怕是这丫鬟也是第一回做吧，真正到了关头却退缩了。
若是自己，定不会派这般不济的手下来。萧芸心中有些自嘲。如此想来，自己竟对害人之事，已是这般得心应手了么？
落得如此下场，便是所谓“报应”了吧。
“废话！你我都已做到如此地步，还能回头不成？”另一人明显老练许多。
“可是，她毕竟是王爷最爱的女儿……”
“那又如何？她可是个祸害，一日不除，王府上下都不得安宁！”
“祸害”……原来，自己做的那些诬陷人的事，并非无人知晓。
“好了，听我的，扔下去！”
萧芸被扔入水面的那一刻，心中竟是异常的平静。
恍惚间，自己为争上位不择手段之事一件件浮上脑海。昔日因，今日果。自己欲争高位，在这王府中翻云覆雨，到头来，却是被自己斗死的。
她没有不甘，而是愧疚。
大量水涌入口鼻，窒息的感觉一点点席卷过全身。可因药物的原因，萧芸甚至不能挣扎。
此刻，岸边又有那两个丫鬟的声音传来。隔着水波，只觉得声音极远，模模糊糊地，萧芸只能听到只字片语。
“公子爷……死！”
是大哥或是二哥派来的么？可这两个丫鬟为何刻意压低了声音，莫非是在隐藏什么……
萧芸止住了思绪。因为习惯性的算计，痛苦之余，竟还在想这些。
后面那两个丫鬟又说了什么，萧芸已是不记得。她只知道，熬过了最初的痛苦后，随之而来的竟是懒洋洋的舒适。
这便是死亡的感觉么？倒也不赖。
佛家有来生的说法，若真有来生，若真有来生……她又当如何呢？
……
“小姐，小姐？”耳畔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虽说熟悉，萧芸却已是许久未曾听过了。
那是早在一年前便死去的，自己贴身丫鬟，小桃的声音。
萧芸睫毛微颤，缓缓睁开了眼。
突如其来的阳光令萧芸有些不适应，不想死后竟是这般明亮的地方，莫不是自己侥幸上了天堂么？
按说，她生前所作所为，应当下地狱才是吧。勾魂使者，也有弄错的时候。萧芸笑着摇了摇头。
“小姐，您笑什么呢？”耳旁再次传来那熟悉而又遥远的声音，萧芸下意识向那声音的方向看去。
入目，竟是小桃那张带着些许孩子气的脸！
小桃？她竟也在这里么！萧芸心下一惊。昔日，她为了打倒洪氏，明知那汤中有毒却任由小桃喝了下去。最终，小桃却因救治不及时而去了。
不知如今，小桃可是知道了真相？
萧芸看着小桃那一如既往开心笑着的脸庞，心中逐渐变为了无尽的愧疚。怕是还不知晓吧。
“小桃，其实是我……”萧芸攥紧了拳，“其实是我害了你。”
“啊？小姐在说什么呢？”小桃眨了眨眼，一脸茫然，“近几日咱们这儿没发生什么事情啊，小桃也不曾有任何不舒服的，只是夫人又病重了些……”
夫人……莫不是指陈姨娘……自己与小桃的这番对话，倒是和一年前的场景所差无几。
等等，萧芸突然发觉了不对。若当真是已死之人，又岂会病重？
萧芸忙向四下看去，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此处竟就是她的房间！只是东西摆设却又大不相同，倒更像是一年前的模样。
小桃，陈姨娘，加上这一年前模样的房间……莫不是！萧芸生出了个大胆的猜测。
“小桃，不知大姐可嫁于世子爷了？”萧芸试探性地问道。
“大小姐还有近一月方出嫁呢。”小桃有些奇怪地看向萧芸，今天小姐怎么净说些奇怪的话。
果然。萧芸确定了她这猜测。她竟重又回到了一年前，陈姨娘尚未死去，自己身份低微之时。
上天，竟当真赐了她个来生。
只是这一世，她又要如何？
“小姐，您在想什么出神呢？”小桃正服侍着萧芸洗漱更衣，无意间瞧见萧芸眼神有些飘忽，于是便问了声。
“啊，没什么。”萧芸缓过神，对那丫鬟笑了笑，“我只是在想，大姐即将出嫁，之后这平阳王府中，怕是又有一阵风雨吧。”
萧芸是这平阳王府的三小姐，平阳王的庶出之女。
平阳王共有四房妻室。正王妃刘氏，育有两子一女；侧王妃王氏，育有一女；侧王妃洪室，育有一子两女；以及妾室陈氏，膝下无子无女。
至于萧芸的生母，却只是刘氏带来的陪嫁丫鬟，生下萧芸后便难产去世了。之后萧芸便是由陈氏抚养长大的。
而此刻萧芸口中的大姐，则是刘氏的大女儿，萧蘅。她早就已与禄光王世子定亲，婚期便是在陈姨娘去世后几日。这也是为何她刚刚拿此事问小桃的原因。
“大抵是吧。”小桃歪头想了想，“大小姐一旦出嫁，想必这府中就是二小姐的天下了？”
但随即，小桃便恢复了手上的动作：“不过无论会发生什么，都和咱们无关嘛。反正咱们谁都不惹，大小姐二小姐也都一样。”
与她……无关么？若按上一世，又岂止是一句“有关”足以概括的。是她拽着小桃，跳进了那争斗的泥潭。
陈姨娘体弱多病，地位又最低。上一世她看尽了旁人的白眼，终于在姨娘病逝之后再也无法忍受下去，又恰逢嫡女萧蘅出嫁，便义无反顾地搅入了那争斗的漩涡。
于是，她开始步步为营，事事算计。为求平阳王的赏识，她可以不惜牺牲周围丫鬟的性命，或是干脆诬陷他人。
在她的不择手段之下，她终于成为了平阳王最宠爱的一个女儿。
“总之，小桃只希望小姐能平平安安的，借着能顺顺利利地找到一个如意郎君。”小桃俯下身，为萧芸系着衣带，“只要小姐幸福，小桃便开心。”
小桃……一心对自己好，可自己上一世却……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地位，将她当成了一颗弃子。萧芸垂下眸，眼中满是愧疚，甚至是有些痛恨上一世的自己。
以怨报德，这便是她上辈子所做的一切。
她失去了身边的所有人，错过了所有美好的事情。每天挣扎于算计与愧疚的矛盾之中，却到生命最后一刻才幡然醒悟。
若有来世，她当如何？
临终前，她未给出自己的答案，如今她终于想清楚了。
若有来生，我定不会再这般为求上位不择手段。
只安安心心地做一个庶女吧。平淡地活着，也比上一世那彻头彻尾的错误，好过许多。
“若是小桃，希望我嫁于何人啊？”萧芸微微笑了，承着小桃的话打趣道。
“嗯……这小桃倒是没想过呢。”小桃替萧芸已更衣完毕，在一旁站着思索了片刻，“但小桃听旁人说，要嫁就要嫁人中龙凤。现今世上，若说最厉害的是谁，除却皇上，应当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谢宰相了吧！”
说着，小桃似乎终于打通了思绪，颇有些兴奋地继续说道：“不错，就是谢宰相！听说这谢宰相家中至今尚未有任何妻妾，若是小姐能嫁于他，对那些看不起咱们的小姐夫人们，定是扬眉吐气！”
谢宰相，谢浔之……萧芸再次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心中猛地一沉。
“小桃，对于谢宰相，你万不可再这么想了。”萧芸忙转过身，扶住小桃的肩膀，叮嘱道，“那个人，咱们可千万招惹不得。日后若是见到了，也千万躲得远远的。”
“啊？为何？”小桃一脸不解，“我听其他人说，谢宰相不但满腹经纶，年轻有为，相貌也是极好的。是许多小姐们趋之若鹜的对象呢！”
趋之若鹜是不假，可又有几人存活了下来？萧芸摇了摇头：“都知谢宰相年轻有为，但你可想过，他又是如何做到这位置的？如此权重之高位，又岂是只靠学识便可做得。想必此人定是城府极深，心思极沉。”
上一世，萧芸便是那趋之若鹜众人中的一员，她看中的，自然是那权势富贵。但这一世，她本就不欲求这些，亦绝不会再趟入那浑水之中。
“便如二小姐那般？”
“有过而之无不及。”
听到萧芸的肯定，小桃不由打了个寒战，赶紧摇了摇头：“那这样的人，小姐可千万嫁不得！”
“嗯。”萧芸伸手，揉了揉小桃的发顶，“我只希望，父王能为我指一户普通人家，顺顺当当过完这一生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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