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历史

第九章 破晓

作品: 塞上奇缘——日食篇 |作者:林笛儿 |分类:古代言情 |更新:07-30 09:52|

老域名(9txs)被墙,请您牢记本站最新域名(00txs.com)

归宁,原来就是新婚后首次回娘家。

因为舒园挨得近,赵管家只派了一辆马车,两个家丁提了礼篮,骑马跟在后面,两个丫头坐在车夫的边上,车内就新婚夫妻二人。上了马车,君问天脸上的冰意还没有消融,身上的酒气飘荡在窄小的空间中。碧儿不知道君堡主哪里又不爽了,安全起见,沉默为安。

车内不宽,两个人并坐在羊毛毡子上,马车一颠簸,身子自然就碰到了。她小心地往边上挪挪,还没挪远,下一个颠簸她又跌到了他身上。

“君问天,我不是故意的哦!这飞天镇上的路也该修修,飞天堡不是很有钱吗,可以捐点出来!搭桥修路,积德行善呢!”她耐不住,先说话了。

他瞪着她,恨不得把她身上瞪出个大洞来,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的心。她和韩江流聊什么,聊得眉眼都是娇柔,还大言不惭地说恪守本分。那副模样,她从没在他面前展露过。要么就是一蹦三丈的,对他吼;要么像只老狐狸似的,和他说些令他汗毛直竖的话;要么就装糊涂,让他对她的好胎死腹中。他根本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却又情不自禁被她牵着到处转。

他很讨厌这样的自己。因为讨厌,所以生气,生气后是满满的无奈,无奈之后,还是想她在眼前晃动。

这到底是怎么了?他对自己无语了。

碧儿不在意他的冷漠,很包容地笑笑,侧坐对着他,一手撑着颊,两只大眼眨都不眨地盯着他,“我们要在一起待很久呢,为了温馨相处,我想我们彼此至少要对对方坦白,不要让对方乱猜疑,你猜我也猜,要是产生误会怎么办?如果我闯了什么祸,你直说就好了。如果你有什么为难的事,说出来,一起想想办法呀。我也算识几个字,有点见识……呵,自恋地说,我说不定能帮上忙呢!”

她的态度很诚恳,言辞也非常真挚,君问天眼中终于有了点温度。至少她注意到他了不是吗?

他终于启口道:“我不清楚你有多大的本事,但我现在还没到需要你帮忙的地步。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会开口。你记住你自己讲的话就行,恪守本分,不管是表面还是内心,都要做到。”她是一块被尘埃埋没太久的金子,现在正在慢慢绽放出自己的芳华,他感觉到了。商人重利,既然金子自己送到他手中,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松手,也不愿她的光华被别人窥见。

她调皮地撇撇嘴,“那么君问天,你的内和外也属于我吗?”

这时,马车又是一个颠簸,她跌在他怀中,他顺势搂紧了她的腰,直直地看到她眼中,“你想要吗?”他慢悠悠地问。

碧儿的眼珠滴溜溜转了几圈,缓缓坐正,“还是不要了,免得你的红颜知己们把我咒死。你还是做你的多情堡主,我乖乖地当贤淑的堡主夫人,也过把大户人家少奶奶的瘾。君问天,你的银子很多吧,我真的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他被她气到吐血,她该死的在转移话题,“这倒也是,你有什么资格配拥有一个完整的我!”他蹿出怒火的双眼逼近地锁住她的视线。

碧儿有点被吓住,吸血鬼之所以让人害怕,是因为震怒时所散发出来的阴冷力量有极大的灭亡性,她直觉地想躲开他的视线,可是他坚如钢铁的手指扣紧她的手臂,令她动弹不得。她干干地笑道:“嗯嗯,我连帮君堡主提鞋都不配,所以我有先见之明,离你远远的。”

“好个先见之明……”他如何听不懂她语气中的嘲讽,脸愤怒地凑了过去,灼热的气息吐在她的颊边。

碧儿眩晕无力地轻呼:“君问天,放开我,我们用语言继续,不需要配上动作……”

他近似失神地盯着她布满红晕的粉嫩脸颊,急促地喘息。碧儿不由自主地闭上眼,声音哆嗦,“君问……你……又要做什么……”

他也不知道!此时,君问天的脑中一片空白,唯一穿透迷雾,进入他眼中的,只有她因紧张而微张的小巧唇瓣,他心底涌现一股强烈的渴望……渴望用他的唇覆盖她轻颤的红艳唇瓣。

“停止靠近!”一股战栗蹿过她的脊背,那种不熟悉的感觉,令碧儿突然感觉自己好脆弱,她想起他差点失手掐死她,她的声音不由自主流露出内心的恐惧,而显得楚楚可怜。

君问天脸色突地一白,像被雷击倒了一般!

“堡主、夫人,舒园到了!”马车停下来,丫环毕恭毕敬地回禀,让碧儿感到眼前飘过大朵的阳光和清新的空气。

“知道了!”碧儿如蒙大赦,狂喜地高声应道。

君问天失落地松开双臂,低哑苦涩地叹了口气,“我……不会再伤害你的,碧儿,不要怕我。”

碧儿忙不迭地点头,发觉自己竟两腿发软,扶着轿门都站不起来,不得已倚向君问天适时靠过来的身子。君问天抱着碧儿跨下车,这让早早守候在大门外等着迎接新婚夫妻的舒富贵和舒夫人看在眼中,不由得喜出望外。君堡主多疼碧儿呀,小两口亲亲热热的样子真让人欣慰,先前的担心真是多余的。

寒冬的大雪层层叠叠遮住了舒园的残破,满目望去,银装素裹,舒园显出一种难见的淡雅。客厅中早早生起了火盆,门框也挂上了棉帘。

舒富贵虽然对新女婿有点畏惧,不过现在,他讲话不那么唯唯诺诺了,“君堡主,你们这次回和林,何时才能回来?”

“要到明年春天,草原上的草开始泛绿时。”君问天说着话,眼睛瞄着和舒夫人拉家常的碧儿。她也在偷瞄他,两人视线一对上,都急慌慌地躲开。

“那要好些日子见不着了,请代我向老夫人问好。”

“舒员外如果有什么不方便之处,直接找赵管家就可以了。”君问天没有改口称呼岳丈大人,舒富贵也不敢计较。

舒夫人对碧儿现在是完完全全、满脸的慈眉善目,笑得肉挤成了一团,连眼睛都找不着了,“飞天堡比舒园舒适多了吧?”

碧儿心口不一地笑笑,“舒园有娘亲在,也很舒适。”

“瞧你这张甜嘴,就会哄娘亲。”舒夫人嘴上责备,心中是一团暖和。

“怎么没见绯儿?”都坐好一会儿了,碧儿也没见着绯儿来打招呼。

“我在这儿!”棉帘一掀,绯儿跨了进来。

绯儿穿着一件粉紫碎花的棉裙,头发柔顺地梳在身后,整个人显得娇小玲珑,看起来很招人怜爱,和碧儿的独立、活跃是两种不同的类型。看着绯儿,君问天不禁自问:如果他今日娶的是绯儿,而不是碧儿,情况会是怎样?

绯儿盈盈欠身,向他问候。他回礼,叹了一声,眼中只看到顶着一头不驯的卷发、眼瞪得大大的碧儿。如果没有和碧儿相处过,他可能也会和别的男人一样,认为自己选择错误。不过,现在,他一点点都不后悔。

绯儿没有坐下,对着碧儿朝外使了个眼色。

“娘亲,我去房里收拾收拾,今天要一并带回飞天堡。”碧儿找了个理由,站起身来。

“我陪你去。”绯儿不等舒夫人开口,自告奋勇地说。

两个人来到碧儿以前的闺房,掩上门。绯儿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神情有些烦躁,“这个,你带在身上,到和林后,君堡主一定会带你去几位王府转转,如果有人向你打听我,你把这个给他。”

“你直接说他的名字,我送到他手中不就行了。”何必像个待宰的羔羊,傻痴痴地等呢!碧儿有点想不通,接过信,封得严严实实的,但分量不轻。

绯儿白了她一眼,“他那么尊贵的人,名字怎么能随便提?你照我的话做就是了。”

“如果没人问呢?”

“那……那……你就烧了,不……他一定会问的,不存在如果。”绯儿慌得脸通红,眼珠没主张似的乱转。

碧儿叹了口气,“绯儿,那个面具将军很久没来飞天镇了,是吧?”

“你……怎么知道?”绯儿面无人色,惊恐地朝窗外看看。

碧儿没有隐瞒,“有天晚上,我睡不着,在园里看星星,看到他跳过院墙,你在等他……”

绯儿的眼眶悄然湿了,假装坚强太久,现在突地撑不下去,不再顾及骄傲,嘴唇哆嗦着,“我……以为你这次成亲,他一定会过来的,可是,我没有等到他……”

“是哲仁将军吗?”

绯儿抿紧嘴,难以置信地瞪着碧儿。

“上次拖雷王子来飞天堡,身边随从很多,将军只有哲仁。当天晚上,就在舒园看到了面具男。我猜错了?”

绯儿探着床榻,缓缓坐了下来,表情极为无助。

“你们既然彼此喜欢,为什么要搞得这样神神秘秘?”

“你问我,我又问谁?可能我根本就不敢知道答案。我第一次见到他,他就戴着面具。那应该是春天吧,我替娘亲送绣品去绣铺,因绸庄来了一批新式绢纺,我贪看,一待就待到天黑。回来时,经过舒园旁边的一个小树林,突然看到飞天堡的堡主夫人和丫环急匆匆地从里出来,我躲在树后,好奇地往里一看,就看到一张戴着面具的脸,我吓得尖叫出声,面具男摘下面具,对我温和地笑着招呼,问我是哪家小姐?他身后还站着个人,可是他挡着,我看不清楚。我结结巴巴地说我是舒园的绯儿,他突地上前抱住我,说爱慕上我的可人。我……羞得心乱乱的,也无力挣扎,他抱着我跳墙,来到我房间,一晚上都没离开。我知道那样不对,可是我又像中了邪般,他高大、英武,我为他着了迷。我不知道他是谁,后来,有次在街上看到拖雷王子和君堡主一起走时,我才知他是拖雷王子的哲仁将军。他在街上看都不看我一眼,晚上过来时,他说那是为我的闺誉着想。就这样一直到现在,他说明年要娶我为妻。”

真是个白痴呀,碧儿很想对绯儿大吼,这摆明施的是美男计,为的就是掩护树林中的那个男子,再有一见钟情,也不可能发展如此神速!连身子都被他轻薄去了,甚至为守护这份感情,冒着生命危险堕胎,现在可好,人家失踪了,绯儿还在痴心妄想,真是让人佩服她的“纯蠢”。不过,没与外界接触过的闺中女子,又有谁能识出这份险恶呢?碧儿咽下欲出口的责备,问道:“你真的想嫁他吗?”

“我心里只有他。你如果碰到他,不要问太多,他是个骄傲的人,现在才被重用。”

碧儿一仰头,做了决定,“我知道怎么做,不会让他太难受,但一定会让他给你一个答复。”

“一有消息,你就让人送信给我。”绯儿压在心头的大石头终于落地,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行。但绯儿,我先打击你一下,希望不要太高。消息有好也有坏,你都要承受。”

“先别说……”绯儿可怜巴巴地摇头,恍惚地打开门,“那我就不想有消息了。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大鸵鸟。”碧儿盯着她的背影,嘟哝着。

“东西收拾好了吗?”君问天倏地出现在门前。

碧儿抬头,君问天正巧站在屋檐的阴影下,背后是炫目的白雪,令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不搬来搬去了,很麻烦的,反正两年后我还要住回来。”

她非要这样一再提醒他吗?好像说这话,她心里很舒坦似的。两年以后,她真的还能回到这里?他没这样的想法。一直以来,都是她在自言自语,他从没发表过看法。他又没为难她,目前为止,都很尊重她,甚至对她的父母都格外包容,她就什么都不明白?去他的那块破地,君问天牙痒痒的,发觉自己的火气瞬间“兴旺”起来,连忙提醒自己忍耐、忍耐。

“飞天堡也没地方放那些东西。”他口气硬硬的,扫了一眼她的闺房,寒酸得让他吃惊。

碧儿在想事,没注意听他的话,只是应付式地点了点头,连他拉着她的手出来,她都没发觉。

“要回去了吗?”直到轿帘掀起,碧儿才醒悟过来。

“当然,该做的、该说的,都好了,你还有什么事?”君问天挑了挑眉。

舒富贵和舒夫人脸上已经挂上了离别之色,绯儿站在客厅外,沈妈在抹泪。

碧儿留恋地看了眼舒园,不情愿地跨进车内。

车行了一会儿,碧儿稍微正常了点,一脸的乖巧,“君问天,你说忽必烈小王子可爱不可爱?”她故作不经意地问。

“我没注意。”君问天侧目,不知她在打什么主意。

“我蛮喜欢小朋友的。”

“那你自己生一个呀!”他眼中一亮,不由得兴奋起来。

她赏了他一个大白眼,“我和谁生去?这是两个人的事,我现在还没嫁人,怎么生?”

“那昨天的成婚算什么?”他的语气突冷。他还没死,她已经在打算嫁人了吗?

“是协议,是修行,是煎……”她及时打住,不敢继续形容,君问天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她换上一张亲和的笑脸,挽住他的手臂,“君问天,我们停战吧!好不好?”

“你想怎样?”他的声音不自然地沙哑。

碧儿做了个深呼吸,眼睛眨了好几下。

“到和林后,带我去看看小王子?”

“到和林后,带我去逛青楼,看看你的红颜知己?”

“到和林后,带我去见见三王子和皇宫?”

君问天的下巴都要掉地上了,线条绷紧的脸上,是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第二天,天空一早飘着零星的雪花,如片片飞絮在天地间洋洋洒洒,风冷得像刀子划在脸上。碧儿在君子园用完早膳,秀珠已经麻利地给她整理出两个大包裹放在床上。

“不要忙了,没看天在下雪吗,一定走不了的。”碧儿站在窗边,看着庭院中被风刮得东倒西歪的几棵树。

秀珠抿嘴一笑,“夫人,您还不了解堡主,他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定下的事从来不会更改,莫说外面下雪,下冰雹也是要走的。”

碧儿点头,能成为本国首富,君问天的意志应该是常人不及的,“秀珠,你原先是在哪个庭院做事?”

“过世的夫人说我手脚不麻利,又没眼色,就让我负责客房的打扫,有客人来时,也帮厨房端端盘子。”

“听说白莲夫人是个大美人儿?”

“美女蛇也很美的,可是会咬人。”秀珠小声嘀咕了一句。

碧儿直直瞅了她一会儿,她似乎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评价一个美人儿,而且是一个下人,“她……对你不好?”

“在飞天堡中,下人没有评价主子的权利,夫人也不会对谁好与不好,她永远高高在上,无人能看懂她的心思,除了春香。”

这话明显带了点怨愤在里面。不过,她现在的身份是飞天堡新夫人,不能像个八卦婆,到处打听前夫人的事,适可而止吧。春香到现在都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儿,可以想象像以前一定很得宠。飞天堡,像是水很深哎!

“夫人,谢谢你留下我,我一定不会偷偷爬上堡主的床。”

“呃?”

“以前秋香和春香同时伺候夫人。不知怎么回事,有天夜里,堡主睡在账房中,夫人让秋香送参汤给堡主,她就偷偷爬上了堡主的床,被夫人发现了,以后就不见了。”

碧儿愣了愣,看看天色,决意不发表任何评论,“我去看看堡主收拾得怎样了,你把屋子收拾好,给我拿两本书,在大厅等我。”

碧儿现在已经摸透了飞天堡的地形,穿了几道拱门,来到一个僻静的九曲桥的池亭中,无聊地仰首看着铅灰色的天空,想静静地待一会儿。还没坐下,身子却敏感地警戒起来。收回目光,瞧见潘念皓扬着一抹流气,带着耍帅的笑容一步一步欺近她。

这人真是无处不在,真把飞天堡当他家了?碧儿嘴角浮起一抹冷笑。

“夫人好雅致,独自一人在此赏雪,我那个前表妹夫呢,怎么不陪陪你?”潘念皓手持扇子做斯文状地扇着,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季节,碧儿直替他冷。

“他哪有潘公子这般知疼知趣。”她毫不掩饰眼中的讥讽,瞥了他一眼。

潘念皓一手撑着亭柱,握扇的手轻佻地在她面前晃动,正好把她围在死角内,让她闪避不得。

碧儿说道:“这招已经使过了,换个别的花样吧!”

潘念皓邪气一笑,轻轻地喘气,借机汲取她身上的馨香,更放肆地移近她。

“潘公子,你上次说空棺、实棺什么意思?”她仰首,看似单纯的好奇。

“那个呀,我已经找到证据了,不过还不够,必要的时候,我要采取非常手法……你害怕吗?”

“夫君……”碧儿忽然扬起一张笑脸,对着远处挥手。

潘念皓眼中闪过一抹愕然,但随即转了个笑容面孔回过身,“问天,我在和……”哪里有君问天的身影?

这时,一双小手在他后面轻轻一推,他没留神,没站住,直直仰首跌入结了薄冰的池中,冰面突地裂了个大口子,他“咕嘟咕嘟”地沉入刺骨的水里。

“天哪,天哪,潘公子,你怎么这样不小心。”碧儿佯装大惊,“你坚持住哦,我……我去喊人来救你。对不起,我很想帮你,可是我……不会游泳。水里冷吗?”她很关心地问道。

可怜的潘念皓也不会游泳,池塘虽不很深,但冬天穿的衣服多,水又冰寒,人一下子冻僵,他上下牙直打战,根本无法动弹,不一会儿,一张所谓的俊脸就青白得失去血色,嘴也张不开,只有两只眼恶狠狠地瞪着亭中一脸无辜的碧儿。

估计差不多了,碧儿才悠闲地迈开莲步,拎着裙摆,先是大笑两声,娇媚地送给他几个飞吻,然后才细声细气地喊道:“来人呀,来人呀,表少爷落水了。”

蚊子哼哼,细不可闻。

箱箱笼笼、大大小小的包裹,悉数搬上马车,君问天穿了件驼色的狐裘,不耐烦地看着通往内堂的门。碧儿小碎步地过来,他拧着的眉才舒展了一点。

“夫人,就等你了。”秀珠过来塞给碧儿一个手炉,又替她披上风褛,“一路顺风,夫人!”

“你不一起走吗?”碧儿问。

“君府里有其他丫头伺候夫人,我留在飞天堡等夫人回来。”秀珠偷瞄下君问天,低声说。

“哦,那好吧!夫君,我们要出发了?”

君问天没有作声,而是走过来,揽住她的腰,她很配合地依偎,还仰脸露出一缕甜美的笑容。

到上车时,碧儿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对着送行的一群家仆和丫头,还有快要被风吹走的赵管家,“那个……那个表少爷掉水里了,你们刚刚都跑哪儿了,我喊了半天都没人应一声,这辰光也不知有没冻死?”她很不放心地蹙着眉。

所有的人眼瞪得溜圆,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夫人,您……记得是哪座庭院?”赵管家压制着慌乱问道。

碧儿思索了好一会儿,表情痛苦地摇摇头,“我记不大清楚,唉,飞天堡就那么大,找去吧!夫君,我们上路!”她亲亲热热地挽着君问天的胳膊,钻入车中,“哇,好暖和哦,夫君,你真好,有毛毯呢!”

飞天堡不大吗?赵管家欲哭无泪,顾不上礼节,不等君问天离开,便率着众家仆冲进了飞天堡。

君问天眼神深邃地看着碧儿,然后转过身,俊美的面容,不禁莞尔。

车内不仅铺上了厚厚的毛毡,还多了毛毯、袖笼,边上搁着蜜饯、糕点,还有捂在棉被中装在牛皮袋里的水,窗格上摆了本书。

碧儿摸摸这个,摸摸那个,眉眼笑得弯弯的,“这样子远行,有吃有喝,还能赏雪,再远我也情愿。君问天,我们傍晚能到和林吗?”

“我怎么觉得你是故意的?”对她,他不旁敲侧击,直接进入正题。

“潘念皓那件事?”她扬扬新月眉,美丽的小下巴翘得高高的,“当然是……无意的。我和潘公子又无仇又无怨,虽说他脸皮厚厚,赖在飞天堡让我很讨厌,可飞天堡是你的,你能容我也就能容。而且白夫人刚过世,她的表兄,我怎么也得……让着点呀,不然人家会说我不懂事。”

他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她眉里眼里都是藏不住的得意呢?微闭下眼,他不追究了,在水里挨冻的人又不是他,就让潘念皓在水里舒服地待着吧!拿起一边的毛毯,替她盖在膝上,又替她戴上袖笼。她暖得眉飞色舞,也没想着拒绝。

“那个,把书递给我。”她理所当然地差使他。

她从袖笼中探出手指,翻开书页,看他仍深究地盯着她,有点不自在,“一起来看吧!不懂的,可以问我。”她欲把他的视线转移到书上,往他身边挪了挪。这景象让她想起《红楼梦》中宝黛读《西厢记》,她是林妹妹,他却不是宝哥哥,所以没那种美感,反倒有些别扭。

君问天默不作声,紧抿着嘴,雪光泻进一车的银白,她的俏皮、清丽全部收入眼底,然后才眷恋地把目光移向她手中的书。

“《花间集》?”她扫了一眼书目,让秀珠拿本书,怎么挑了这本呢?这书是中国最早的词选集,内容多写男女艳情,这……两人同处一室,看这情词艳语,不会燃起什么大火吧!

“翻呀!”君问天催促道。

“哦,哦……”她无奈随手翻开一页,“‘黄昏慵别,炷沉烟,熏绣被,翠帷同歇。醉并鸳鸯双枕,暖偎春雪。语丁宁,情委曲,论心正切。夜深、窗透数条斜月。’天,这诗写得真烂,哪有‘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那种气概,也没有‘人生得意须尽欢、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豪爽,不看,不看。”

妓女与恩客燃香、暖被,共度缠绵之夜,窃窃私语……太迷情了,不敢深敲,她胡乱把书扔在一边,一脸正儿八经。

“说说看,这诗烂在哪里?”君问天闲闲地捡起书,似笑非笑。

俏脸突地一红,“就是……就是不入我眼,告诉你,我品位很高的,从来只看名著,这种不入流的集子,我不屑看。”

“哦……”君问天拉长了语调,“怎么办,我蛮喜欢这集子的。‘金丝帐暖牙床稳,怀香方寸,轻颦轻笑,汗珠微透,柳沾花润。云鬟斜坠,春应未已,不胜娇困。半欹犀枕,乱缠珠被,转羞人问。’碧儿,我不懂这首,你给我讲讲这讲的是什么呀?”

她瞪他,瞪他,直把自己的脸瞪到腮红颊热,浑身滚烫又不安。要死人了,这个好色的吸血鬼读的是五代冯延巳著名的《贺圣朝》,描写的是女性的娇懒。读大学时,在饭堂,曾听中文系的男生对着某个美女大声吟诵过。

“你也不懂吗?哦,我好像有些明白了,我讲给你听,如何?”他一本正经地挑挑俊眉。

“你要是敢说半个字,我……把书给撕了。”她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

“撕了再买呗!难得我家夫人博学多才,这些小钱儿还是应该花的。”君问天凉凉地说着,眼中却掩饰不住揶揄笑意,还有更多的惊叹。文人雅客好红袖添香夜读书,原来是这般情趣!

“碧儿,咱们到家了。”谁在她耳边温柔低语?

缓缓睁开眼,猛然一怔,君问天小心地揽着她靠在他的胸前,两个人合盖一条毛毯,看起来好亲昵。

她记得,她和君问天气恼着,羞窘地把脸别向别处,气着,气着,马车颠簸着,不小心让瞌睡虫悄悄侵占,她渐渐由恍惚陷入了深眠……

“我压痛你了?”她羞得恨不能钻地下去,面红耳赤地坐起,听到君问天的抽气声,再看看他扭曲的面容,想必抱她太久,把他的腿都压麻了,这下更是无地自容。

“没关系,一会儿就好了。”君问天伸长双腿,动动手臂。

“我帮你!”她抱歉地俯下身,替他轻轻按摩着,搞不清是不是自己主动爬到他怀中的。要是那样,君问天会不会以为她在投怀送抱?糗大了,越想脸越烫,连抬眼看他的勇气都没了。

君问天不觉得碧儿这样子按摩对他麻木的双腿有任何好处,柔软的十指在他的大腿上,上上下下捏个不停,他脸部的肌肉便痉挛地抖动,开了几次口都没说出话来,必须咬着唇才控制住把她再次搂在怀中的冲动。这个怪丫头,是小瞧了自己对他的影响呢,还是真把他当成了圣人?虽说是协议夫妻,可也是夫妻,他一点都不介意把这变成事实,如果她愿意的话。

“不要再继续了。”他终于吼出了声,忍受不了她那种轻抚似的按摩。

“你动给我看看,能站起来吗?”碧儿瞪着大眼,关心地盯着他的腿,身子仍俯在他面前。

“少爷,少奶奶,一路辛苦啦!”轿帘一掀,白一汉伸进头来,一看两人的相依相偎,慌得放下轿帘,一张脸通红。

“怎么了?”君府总管君荣光不解地问。

话音刚落,轿帘一晃,君问天掸掸长袍,先行跳下了车,然后转过身,挽住羞得一张脸红扑扑的碧儿。

“欢迎少奶奶回府,我是君家总管君荣光。”碧儿看到一个五十来岁的高瘦老人,正以恭立姿态向她施礼,一双精光湛然的眼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君问天最信任的助手白一汉也在,憨厚的脸上表情怪怪的。

碧儿盈盈欠身,毫不扭捏地随君问天跨进君府。

天已经傍黑了,君府前挂上一长串的灯笼,门口立着两个大石狮,一看就是大富之家。君府的规模比舒园大了三倍以上,亭台楼阁、假山、流水、花园,完全是江南温婉雅致的风格。虽然只一天的路程,但到底是处于都城之内,君府比飞天堡暖和多了,风也觉着小了许多。雪,已经停了。

“一汉,我们明天聊生意上的事,今天你先忙去吧!我要带少奶奶见老夫人。君总管,可以通知厨房开始上菜,我和少奶奶这一天都没吃热食,多来点汤汁之类的!”一进君府,两个人的称呼也变了。

白一汉点点头,对碧儿憨憨一笑。

两人随着总管走进一间宽大、雅致的厢房,碧儿瞧着屋内每一件陈设物都像是价值不菲,家具也是雕花复杂的红木,衣柜则是樟木的,嗅嗅鼻子,就能闻到一缕缕清香。纱帘紧密、飘曳,一看就知质地精良。牙床上的锦被,更是绣工精湛,一张古雅的屏风放在床前,巧妙地遮住外面的视线,留下一个任人想象的空间。

一个丫环上前替二人解开风褛和斗篷,打来洗脸水,伺候两人梳洗完毕,又换好衣服,这才退了出去。

君问天握住碧儿的手,温和地说:“一会儿见了我娘亲,要下跪敬媳妇茶。”

碧儿心中其实有一肚子的疑问,照理说,独生儿子成亲,多少亲戚都能从和林赶过去,为什么婆婆大人反倒缺席呢?腿脚不便,有马车呀,让人抬也可以,君家有的是佣仆。不过,她把所有的疑问都压下去,问道:“要叩几个头?”

“你跟着我就行了。”

“也要装得很恩爱?”

“当然,不然我娘亲会伤心的,她……”君问天欲言又止,笑了笑。

“没事,我会完成任务的。”她拍拍胸膛。由着他揽住腰往外头走去。每个拱门和回廊处都挂满了灯笼,让人一点儿都感觉不到黑暗。碧儿被一路的亭阁弄花了眼,目不暇接地浏览每一处精雕玉琢。虽说是人工造景,却也巧夺天工得让人无从挑剔。

“我有种身在中原的错觉。和林城里汉人多吗?”

“成吉思汗建国后,虽多年征战,但对于经济也极为重视,极为鼓励外邦人创业致富,从而多征赋税。不然,我这样的商人在这里如何立足?”

碧儿点头,成吉思汗之所以成为一代豪杰,是因为他有着卓越的眼光和超然的胆识。

步入正厅,里头站了一大票人。碧儿惊奇的是,君问天回到君府,身上那种阴魅诡异不见了,整个人轻松、随和。君府里也没飞天堡那种古怪和神秘。

没给她适应的时间,君问天已经搂着她站在厅堂中央—正对着一张曾经美丽出色的脸。虽年过半百,仍存风韵,以及更多的优雅,还有一股悍然的疏离。

“碧儿,这位就是娘亲。”

用人端上一个茶盘,上头有一杯热茶。碧儿在君问天的暗示下,低着头,轻移莲步来到王夫人面前,跪在丫头早已放好的跪垫上,双手将茶盘举到婆婆面前,口中柔柔地说:“婆婆,请用茶。”

“咣当”一声,碧儿只觉得一缕清香拂过,手一颤,一杯热茶打翻在地上。

“问天,这就是你娶的人?”君问天的母亲王夫人一甩袍袖,腾地站了起来,指着一脸震愕的碧儿怒吼道,“我不敢指望你娶个莲儿那样的仙子,但至少也得是走得出去、才貌德慧兼具的大家闺秀,一个破落地主家的丫头,能做飞天堡的当家主母?瞧瞧她,直勾勾看人,一点规矩都没有,站又没站相,还有那头发,毛毛草草的,一看就不是个当家人的样儿!听说还是个远近闻名的祸害精。你是不是想把你爹爹辛苦创下来的家业都败在你手中?”

一屋子的人都低着头,没几个敢出气,都替新媳妇暗捏了一把汗。王夫人的下马威可不小哦!

碧儿算是听懂了,她的这位婆婆是嫌弃她不如君问天的前妻,不同意她和君问天的婚事,所以才没去主持婚礼。她的大名,原以为仅限于在飞天镇上如雷贯耳,现在看来,已远播到和林。应该有人已经把她隆重介绍过了。她现在的戏份可是很重啊。按照这情形,戏里的小媳妇应该是两眼含泪、一脸柔弱,跪地求婆婆成全她和相公,以后她做牛做马来回报婆婆。

可是她不演戏,碧儿向君问天求救,瞧见君问天脸冷得像全世界都对不起他似的,但没开口为她说话。到底不是真夫君,她指望不上别人了,自己来吧!

“婆婆大人,讲话的时候,看着对方的眼,这是种礼貌,代表在专心倾听,是对别人的尊重。怎么会是没规矩呢?”她笑吟吟地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碎片放在茶盘中。

“闺阁女子大大咧咧地看着外人,懂不懂羞耻?”王夫人没想到碧儿敢回嘴,火气更大了。

“您是婆婆,又不是外人。”碧儿把茶盘递给一边的丫头,拍拍手站起来,“因为您是长辈,哪怕是训斥,我也要看着您。还有,婆婆,您又没和我相处过,怎么就觉得我不好呢?人要相处,才能彼此了解。了解了,两个人之间的缘分才会延续。婆婆一定很疼我夫君,所谓爱屋及乌,怎么着,婆婆也得给我一个机会,不然夫君多伤心,毕竟我是夫君亲自迎娶的娘子!舒园是破落了,唉,出身由不得自己选择。可是,婆婆大人,真正的大富大贵之家,在发家之初,他们也不是出身优裕。出身只是一时的庇荫,想要寻得属于自己的财富和幸福,还得靠自己的双手。婆婆大人,您说对不对?”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王夫人被她问得堵住,知道她语中带讽,却又无法反驳,不顾仪表地一拍桌几,气急败坏地说:“你在指责我的不是吗?”

碧儿噘着嘴,怯怯地眨了眨眼,无限委屈地摇了摇头,“婆婆大人,我不敢的,您的话就是法令、政规、制度,我一定会照办。您要让夫君休了我,重娶新妇吗?如果是这样,我没有任何异议。”

君问天已经得到了红松林那块地,父母也拿到了养老的银子,她也奉命成了婚,刚刚也为这份婚姻努力过了。该做的都做了。如果现在就能把两年后的休书拿到,她等于少受两年的煎熬。天,有这样的好事?碧儿掩饰住心内的狂喜,装着委曲求全的样儿,避到一边,作壁上观。

一石惊天。

屋内瞬间鸦雀无声,王夫人瞪着一双凤眼,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她是不同意儿子娶一个没背景的无名丫头的,可儿子坚持!她闹过了,甚至连婚礼都没参加,问天还是如期娶回了媳妇,还巴巴地在婚后隔天就到和林来给她敬茶。她一时下不了台阶,想给新媳妇一个下马威,出口气。没想到新媳妇却不是她想象的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说一句顶一句,现在直接给她把梯子撤了,她只得坐在高处干瞪眼。

屋内的一大票人也没想到突然峰回路转,少奶奶竟然占了上风。

沉默得够久,君问天清咳了几声,他如何不知碧儿那点小盘算,她想借机脱身。看穿她这想法,让他心中超级的不爽,她对他一点留恋都没有?他肌肉僵硬,双唇紧抿,深刻的脸部线条和异常冷硬的眼神,让偷扫过来的一道道目光冻得直打冷战。

“娘亲,婚姻非同儿戏,请看在儿子的面子上,接受媳妇吧!不然儿子只能带着媳妇离开君府了。”要玩一起玩,他做出一副舍江山爱美人的深情样儿。

王夫人傻了眼,跌坐在椅中。

碧儿的心“咯”地裂了,感觉那片“自由”的云彩晃悠悠飘过她的上空,远了,没了。

“夫君,请不要为我着想,我不能破坏你和婆婆大人之间的感情!天涯何处无芳草。他日,夫君定会娶到令婆婆大人满意、比碧儿好千倍的娘子。让碧儿回舒园吧!”她把脸皱成一团,深明大义地上前“挽救”。

所有的人都爱同情弱者,何况还是如此舍己为人的弱者。屋内的其他人眼眶都红了,一颗心全倾向了新少奶奶。

“不,我君问天今生今世,非舒碧儿不娶。娘亲,请您成全我们吧!”君问天故意不看碧儿频频递来的眼色,强按着她,跪在王夫人面前。

碧儿气恼地暗暗拧了他一下,本来是装的可怜楚楚,现在一急,倒有几分真实的凄怆。

“夫人,少爷从来没让您失望过,不管是做人还是做事。请相信少爷的眼光,没有比少奶奶更适合少爷的女子了。小的在此替少爷求个情,今天是个欢喜的日子,夫人您就接下少奶奶的茶吧!”君荣光在一边向王夫人拱手,旁边响起一片附和声,应景似的齐刷刷跪了一屋。

碧儿绝望地闭上眼,美梦正式破灭。

刚刚被抽走的梯子又晃悠悠地放在王夫人面前。王夫人没好气地白了碧儿一眼,“罢了,看在问天和总管以及大家的分上,我暂且先接受她,但是,如果她一年之内不给我生个孙子,我还是会将她扫地出门的。”

“那现在就扫……”碧儿冲口而出,何必等一年呢?一年之内,她不可能为君问天生个儿子,就是女儿也没有的。

君问天突地捂住她的嘴,把她搂在怀中,装着惊喜交加的样子,“快,快,总管,上茶。”

碧儿急得脸通红,可哪里有她讲话的余地!

一杯热茶又端了上来,众目睽睽之下,她无奈地轻移莲步,盈盈地把茶盘高举过头,跪在王夫人面前。

王夫人“哼”了声,不甘不愿地拿过茶杯,轻抿了一口,扔下一个大大的红包,甩袖走进内室。

一票下人忙不迭地上前向新少奶奶贺喜,碧儿欲哭无泪地回应着,直想狠狠地咬上君问天几口。

王夫人说晚上不想吃油腻的东西,就在自己的房间用晚膳。一对新人在花厅用膳,君总管特地让厨房煲了几个汤,热气腾腾摆满了一桌。几个佣仆全给遣退到厅外候着。

君问天体贴地给碧儿倒了杯滚烫的花雕,看着她净瞪着他,不动筷子,“不想吃?”他挑挑眉。

“我想吃你!”碧儿气呼呼地把身子一扭。

君问天怔了半晌,嘴角勾起一抹坏笑,“好啊,你想从哪里下口?”不放她走,是绝对绝对明智的,不然,哪有现在这种让人心荡神怡的时刻。看她在烛光下绯红的脸颊、溜圆的双眸,就是无尽的趣味。

“我要一口一口把你的肉咬下来,让你痛不欲生。”她气不平地在桌下踩了他一脚,他吃痛地皱起眉。

“你是弱智吗?早点休了我,就能早点儿娶美娇娘!你何必和自己过意不去?这是多好的机会,你装什么深情,一脸的阴冷样,怎么看也不像!”

“我是考虑过这样子对自己有益才决定那样说的。你那么着急,是不是有人在等你?”他眼中闪过一丝疑问,没察觉,她握筷子的手微微颤抖着。

碧儿直眨眼,心中发虚,“我在舒园认识的男子,从老到小,十个指头都用不完,谁等我呀?”

“少爷,少奶奶,四海钱庄的韩少爷来访,人在客厅坐着。”君荣光恭敬地进来禀报。

等的人等不及了!碧儿偷偷吐了下舌,要见到韩江流,心中不由得就欢喜不已。

君问天诧异地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天都这么黑了,“请他到这边来吧,上点茶,如果没用膳,再多做几个菜。”

不一会儿,两人听到外面响起脚步声,遮风的棉帘一掀,韩江流走了进来。

碧儿害羞地看过去,突地一呆。这位眼窝深陷、眉宇纠结、憔悴不堪,像受了致命打击的男子是韩江流吗?确切地讲,他们分离还没有四十个小时。那时,他还是温雅翩翩、斯文俊逸的俊美男子,眼底最多荡着一层眷恋。

“怎么,钱庄遇到麻烦了?”君问天和碧儿想到一处,他拉着韩江流在桌边坐下,亲手沏茶,温声问道。

碧儿悄悄换了口气,耳朵竖着,难以自抑心中对韩江流的关心,可当着君问天的面又不敢流露出来。

韩江流扫了一眼桌上的晚膳、房中四周摆着的火盆、碧儿座椅中的毛垫和脚底的脚炉,凄然一笑,谁会相信这是一对协议夫妻?他活脱脱是一个不识相的闯入者,对着昔日好友,羞愧得不敢正视;对着喜欢的女子,千言万语压在心底,这种让人窒息得不能喘气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儿?他真想吼出来、哭出来。一天一夜,吃不下,睡不着。

“钱庄很好,刚为大汗筹集了一笔发兵西夏的军饷。问天,你记得和林城里以前有家陆氏当铺吗?”韩江流哑声说道,冰凉的十指捧起茶杯,躲开碧儿关心的视线。

君问天点点头,“当然记得,十年前可是和四海钱庄平肩并坐,后来不知为什么,突然就关了铺子,陆家大大小小也不见了。”

“说是当年有个客户当了块价值连城的玉佩,当铺几乎把现存的银两都垫上了。可是后来,不知怎么货就被窃贼盗了,陆老板不敢承担后果,连夜带着全家逃了。这些年,他托人查访,原来盗货之人就是当货之人。他好像讨到了点说法,又回到和林城中,今早,陆氏当铺又开张了。”韩江流说完,像是很累,大口大口喘气,目光幽幽不知看向何处。

“当铺和钱庄做的是两种不同的行当,应该不会有冲突!”君问天心中寻思,韩江流是不是担心以后生意被抢,才忧虑成这样?

“当然不会有冲突的。”韩江流苦笑一下。

“如果钱庄觉得周转不畅,飞天堡年末会有几大笔银子到账,我会让白一汉存进钱庄中。”

“多谢问天了。四海钱庄只要有一个飞天堡这样的客户,在和林就是独领风骚、一览众山小。我担忧的不是这个。”韩江流咬了咬唇,缓缓侧过身,允许自己以平静的眼神看向碧儿,“饭都冷了,要让人热一下吗?”

谁说只有女人有第六感官,男人一样敏感多疑。君问天刚想问韩江流担忧的是什么,听了他这一句问话,君问天一怔,心里像开了扇天窗,一下就看出韩江流与碧儿之间的熟稔,再对照昨天他俩轻松的说笑,心已成明镜似的,忘了自己要问什么。

“你们认识多久了?”他一点也不想掩饰自己的妒忌,连斟酌都不愿,直接问道。

韩江流愣怔地闭了闭眼,想着怎么回答合适,没等他开口,一边的碧儿发言了,“夫君,你忘了韩少爷是我的恩人吗?”

韩江流呼出一口长气,心中却并没有减轻什么,反倒是重重的失落。在碧儿的心中,他到底是个什么位置?

“恩人?”君问天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在你夫人故世的那一天,草原上刮了场怪风,我被风卷到了草原深处,昏睡了一天一夜,摔得连从前的什么都忘光了。韩少爷在来飞天堡吊唁的路上发现了我,把我救回飞天堡。那天,我娘亲还打了我,我蓬着个头,被拉着去见你,你说我该去找个大夫看看。”

“那是因为,你莫名其妙对我吼了一通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君问天心中一下释然,好笑自己刚才想歪到哪里了,“如此一说,我还得多谢江流呢!若不是江流救回你,我怎么能娶到你。”

“咦?”碧儿倏地抬头,这话的意思,娶她好像是件多么幸运的事,幸好之前知道他是个精明冷酷的商人,现在才有很好的定力,不会把他的每句话都当真。

韩江流心中却是苦不堪言,回味过去,等于就是自己亲手把碧儿送给了君问天。上苍给过他机会的,连碧儿都给过的,是他顾了什么君子道义,才造成了现在这种状况。

“当时,没想到舒二小姐会成为飞天堡的夫人,缘分的事真是说不清。”他是哑巴吃黄连,泪往肚中咽。

君问天轻笑,他一直都不是个幸运的人,现在老天终于要眷顾他了,“我说呢,碧儿待人都不是很友善,为何对江流一副温和样儿,原来是这么回事。”他宠溺地瞟了一眼慢慢涨红脸的碧儿。

“什么意思,讲得我好像很凶,我待谁不友善了?”碧儿生气地鼓起双颊。

“江流,你看她这个样子叫温柔吗?”君问天乐不可支。

韩江流痛苦的心再也无法承受这样的煎熬,这一幕看在他眼中,就是新婚夫妻间的打情骂俏,越发映照出自己的可悲、可怜,他不能再坐下去,尽力挤出一丝笑,“心中记挂着你们今天来和林,也没看天色,就直接跑过来了,耽误你们用膳。以后有的是时间相聚,今天我先告辞。”

“君总管已经吩咐厨房在做菜了,一起吃点儿再回吧!”君问天挽留道。

“是啊,外面很冷的,刚下过雪,路也不好走。”碧儿也在一边帮腔,不想这么快就和他分离。

“所以更要趁早走啊,再晚些,就更不好走了。”韩江流拱拱手,把刚刚解开的斗篷又披上,人裹得严严实实的,什么表情也看不出来。

君问天和碧儿见他这样,只得送他出花厅,一掀棉帘,碧儿不禁打了个冷战,风冷如寒剑,迎面袭来。

“少爷,老夫人请您去她房中一下。”一个小丫头踉踉跄跄地从小径上跑过来。

君问天皱了皱眉,“江流,恕不远送,改日再聚。”

“你我老友,无须如此见外。代我问老夫人安好。”

“好的,碧儿,你回屋去,我一会儿就回来。”君问天看着冻得直发抖的碧儿,柔声说。

“喔,喔,你别管我,快去,不要让婆婆大人着急。”

两个人站在雪地中,目送君问天走远。上帝听到了她的祈祷,终于给了她和韩江流独处的时光,虽说很短暂。

“我送你到大门。”碧儿呵一呵手,陪着韩江流默默地向大门走去。脚下的积雪“咯吱、咯吱”作响,风刮起树上的残叶,四处飘零。

如果可以,他好想把她紧紧搂在怀中,温暖她、疼爱她;如果可以,能抛下一切,不做什么君子,他抢了她,从此天涯海角,永不分离。看着她冻得脸青紫紫的,一句关爱的话,他都要考虑半天,“不要送了,外面冷,还是回屋去吧!”他万念俱灰地闭了闭眼,手握成拳,命令自己要有理智。

“没关系,就一点点的路,冻不死人了。”她嫣然对他一笑,压低音量,“你大冷天地跑过来,是特地来看我的吗?”

“嗯!”韩江流自嘲地一笑,永远直率的碧儿,让他心疼情动的碧儿,为何要让他看到她这么与众不同的一面呢?

“担心我会和君问天有什么,愁得茶饭不思、整夜不眠,直把自己憔悴成这样?”她清眸含笑,和他打趣。

韩江流不自在地低下了头。

“韩江流,你忘了我是谁吗?我是林妹妹,你唯一的林妹妹,我不懂什么闺阁礼仪,也不是没见过俊男、没被人追过的纯蠢少女。在这里,只有你给我那种温暖的感觉。也可以这样说,因为有你,我才觉得,莫名其妙来到这里不是件坏事。韩江流,对我有信心一点,好吗?”她没什么恋爱经验,也说不来惊天动地的恶心情话,这种表白就是她的极限。再落落大方,还是有一点羞涩,一抹红晕悄然在脸颊散开了。

“问天是我的好友,我们这样做,好吗?你和问天继续处下去,说不定你会发现他比我好?”韩江流言不由衷地看着前方。

碧儿突地停下脚步,在她鼓足勇气表白之后,得到的怎么是他摇晃不定的结果?心中蓦地一酸,“韩江流,如果想让自己死心,不需要找借口,你可以自动忽视我说过的任何话。确实,我现在是君问天的妻子,让你这样等着是不公平,也违背了你做人的原则。你做任何决定,我都会接受。你是骑马来的还是坐轿?”她无措地直搓手,忙把话题转开。

“真的能把你忘记,我会这样痛苦?”韩江流闭上眼,恨不得捧心在手,“从飞天堡回到和林这一路,直到现在,我快因妒忌失去了控制,睁眼闭眼都是你,你是一棵草,已经深深扎在我心里,拔都拔不走。我……怕我等不到两年后,就撒手西去了。妹妹,想个法子,好不好?可不可以把协议提前结束,如果是有关银子还是别的,都让我来,你在他身边多待一天,我就如坐针毡、如坠油锅。”

碧儿噘起嘴,想到自己让他如此痛苦,刚才的酸楚转换成一种不舍的甜蜜,她怎么能怀疑韩江流对她的心呢?“今天本来有个机会的,可惜被君问天破坏了。我想……以后还会有机会的。韩江流……”两个人恰巧走到院中的一棵大树下,后面跟着的丫头又离得远,她撒娇地看着他,“好想吻你。天气这么冷,如果身边有你,该有多幸福……我们依偎着,一起看书,一起听雪从树上落下来的声音,我给你讲我梦里的往事……”

“不要再说了。”韩江流战栗着,他可怜的意志已近失控的边缘,再这样下去,他会劈头盖脸吻下去的,而那样的结果将是毁灭性的,“一定要有个法子,中止那该死的协议,我来想办法。妹妹,为我一定要好好地照顾自己,我有空就会过来看你……我不再胡思乱想了……等我消息。”他摸索地从怀中掏出一个手绢包,“我特地让人为你做的。”

“是什么?”女人收到意想不到的小礼物时,就会格外开心。

“回去再看。别冻着,快回去。我骑马来的,韩府离这儿就两条街,不远的。”

碧儿小心地把手绢包藏在袖中,心里暖暖的。手衬了衬,好像是个发夹、梳子之类的东西。

韩江流跃上马,灰暗的心情终于泛出点霞光,他之所以急急地跑来,碧儿只猜对了一半。他确实是想来确定碧儿的心意,还有……四海钱庄正遇到前所未有的危机,这也是他人生中极高极难的一个坎。没有碧儿的爱,他可能就迈不过去了。现在,他气清神定,对未来又充满了信心。碧儿说了,她是他唯一的林妹妹。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塞上奇缘——日食篇 (00txs.com)”查找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