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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和三年，这是新帝登极的第四个春秋。
三月春回大地，万物复苏时，皇城以西的九平街上，排起了长龙似的队伍。
这条长龙，自九平街口始，又在九平街正中的尚书令府门前终。
队伍里一个身量略显得瘦小的青色身影勾着头，往前头看了半天，却没能看到队伍的最前端，于是不由一声轻叹：“怎么这么多人呐。”
前面大圆脸的郎君回过头，神色古怪，上上下下把青衫郎君打量一番：“陛下令崔令君收揽门生，你当是如何呢？没见过世面的……那可是崔令君，”这郎君正说着，嗤了声，“欸，是打外县来的吧你？”
青衫身影看看他，又低头看看自己，心说也不知是谁没见过世面。
她身上穿的，是东市玉堂春的料子裁的衣，那可是个拿着银子都未必花得出去的地方。
不过这世道，有不知所谓的，就有眼明心明的。
她感觉肩膀上被人拍了下，下意识回头往身后看过去，拍她的那只手，正巧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那是一只修长白皙又骨节分明的手，一看就是属于富家子弟的，平日里决计没干过活儿，才能养的这样精致。
她顺势看过去，却突然有些失望了。
那张脸，至多算得上清秀二字，倒是可惜了生得一双美手。
“你叫我吗？”着青衫的人儿兴致缺缺，反手指了指自己，语气也是波澜不兴。
然则那人眼中澄明，笑的十分温润，不紧不慢的点头：“高平郗衍之，见小郎君一身皆非俗物，唐突了。”
高平郗氏啊……而且这人……有趣，实在是有趣。
于是她就笑了，拱手正了一礼：“太原王宪之。不唐突的，郗兄太客气了。”
太原王氏？郗衍之听得他自报家门，却先是愣了下。
而王羡不经意一回头的工夫，发觉方才出言奚落的那人，果真早退开了两三步，同自己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她心里觉得有趣，就看着那人，嘻嘻的笑了两声。
郗衍之眼看着那人脸色变了又变，忍住了笑，又去问王羡：“王兄，并非王家大宗吧？”
这回轮到王羡愣住了。
难不成，这个郗衍之，同家中阿兄，是认得的？
她眨了眨眼：“何出此言？”
郗衍之上扬的嘴角没拉平，仍旧不急不缓的说：“我与王家大郎有三分浅交，王家嫡长的这一支，嫡子有三，庶子有二，无一人名羡之。不过——”
他有意拖长了尾音，竟打量起眼前人来，许久才道：“我听他说起过，家中有一幺妹，生来顽劣，不服管教，好着男装，名呢，刚好是单一个羡字。王兄，”他咬重那个羡字，饶有趣味的看他，“认得吗？”
王羡心下咯噔一声，心道今日倒霉，没看好日子出门，先叫个不知打哪儿来的小子奚落，这会儿又碰上了大兄的熟人。
她觉得尴尬极了，面上却不动声色，真心实意的笑着：“认得，当然认得，那是我家中从妹。”
郗衍之有意拉长了音调，哦了两声：“你们家起名字倒有意思的很，王兄同家中从妹，算是同名？”
王羡便干咳一声，笑也有些僵在脸上：“我说呢，好端端的，郗兄怎么提起她来，原来竟是以为我与她同名。郗兄想岔了，我的宪，是天之方难，无然宪宪的宪，与她的并不是同一个字。”
郗衍之点点头：“失礼了。”
他话虽是这样说，可眼底笑意未曾褪.去，且直勾勾的盯着王羡。
这种感觉让人很不舒服，王羡觉得，这个人，眼明的太厉害了，就像是看穿了她，可是偏偏又不当场揭穿了，就像是……就像是故意吊着你，等着你看丑态百出，等着你看手忙脚乱，等到你乱了分寸时，他才会把眼中的探究，和脸上的玩味，全都收起来，然后很客气的同你说上一句，唐突了。
王羡几不可见的拧了把眉，却下意识小退了两步：“无妨，原是我没说清楚，同郗兄……”
她所有后话，登时全都卡在了喉咙里。
郗衍之咦了一声，分明看见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和紧张，于是顺着她目光回了头，那是——
他往队伍外跨了两步，眼中噙着笑，叫住了昂首阔步要往前行的人：“定弘兄。”
被叫住的人，双.腿一收，站在了那里，原本看见郗衍之时，上扬了三分的嘴角，却在目光触及他身后不远处的王羡时，彻底沉了下去。
郗衍之恍若未见，干脆上前两步，近了他的身：“刚才还说起你，喏，”他稍侧了侧身，遥遥一指，“我来凑个热闹，竟遇上你们家的郎君，那是你——从弟？”
却原来，被郗衍之叫住的这一位，便正是太原王氏的大宗嫡长子，王遥之。
王遥之沉了沉声，含糊着嗯了下，拔脚就往王羡那里走，等走近了，面色又是一沉：“我说怎么在家里到处找不到你，是谁告诉你，尚书令府有热闹可凑的？”
王羡小.嘴一撇，好似理亏，渐渐的低下头去，声音都小了好些：“阿兄……”
郗衍之跟上来的很快，没叫王羡把话说完，就又喊了王遥之一声，却是打趣似的：“方才听他自报家门，我还吓了一跳，当是打哪儿来的不知事的，冒了你们王家的名，且他说他叫王宪之，我还当同你那个幺妹，成了同名的。”
王遥之眼神一厉，却面不改色的回他：“这是我三叔家的小儿子，他的宪，是无然宪宪的宪，跟我们小幺不是一个字。”
郗衍之一愣，等回过神来时，王遥之似乎只说了几句客套的话，就已经提着王羡走远了。
他，看错了吗？
皮肤细嫩，身量娇.小，睫毛又长又卷，一面小帘子似的，能盖在眼前，且他手小脚也小，哪怕只是十四五岁的少年郎君，也不该是这样的。
他还以为，这个人，就是王遥之口中所说的那个，素来胡闹的幺妹王羡。
可看王遥之那个样子……
郗衍之眉头紧锁，却倏尔扬起了笑来。
尚书令府的热闹，凑不凑的无所谓了，王家这个热闹，他可是凑定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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