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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令府门前，有一颗已百年的老槐树，虬曲苍劲。
王遥之手上还提着人，三两步疾走，远离了在排着队的人群，往那棵老槐树下站定住后，一撒手，把人松开了。
他阴沉着脸：“谁叫你跑来的？”
王羡撇了回嘴，却转过头，把那块鎏金隶书的门匾深深望进眼底，眼神就有些迷离起来，带着些许痴迷，还夹杂着几分憧憬。
等回过神来，才正色看王遥之：“我不是早就与大兄说过了，他要招揽门生，谁也拦不住我登尚书令府的大门！”
“刚才当着郗衍之，我不揭穿你，你别太过分了！”王遥之咬牙切齿的，“崔长陵是人精，八岁时便名满天下，隐居的十几年间，也是跟着温祈道的。更何况他二十岁就做了廷尉卿，这么些年下来，他手上经办的案子有多少，你掰着指头数的过来吗？他那一双眼，能把这世事都看透了。你女扮男装跑到他府上做什么门生，将来叫拆穿了，丢不丢人？”
果然，郗衍之猜测的，其实都是对的！
眼前这个身量娇.小的王宪之，哪里是什么王遥之的从弟，分明就是他嫡亲的幺妹——王羡。
或者说，这世上，本就没有王宪之此人，而太原王氏对外所说的，三房有一幼子名宪之，性情乖张，不轻易见人会客，其实啊，都是障眼法罢了。
王羡倔强地小脸满是不服气：“大兄觉得很丢人吗？我跟着崔令君学本事，这是很丢人的事吗？”
“你若是个郎君，我巴不得你跟着他学本事。你要是能学得崔长陵本领的一二，爷娘就再不用为你发愁。可你是个女郎！”王遥之恨铁不成钢，一双眼都要冒出火来，“我们王家的女郎，巴巴地跑到崔长陵的尚书令府大献殷勤，让人知道了，颜面何存？你的声誉，也是要扫地的。”
王羡小脑袋一歪：“那不叫外人知道，不就行了吗？”
她涉世未深，心思又纯良，总会把一切复杂的问题，全部归于简单。
王遥之大为头疼，抚了抚额：“我不跟你胡扯，现在就给我回家去，有我在，你别想……”
“大兄！”王羡好似急了，一跺脚打断他的话，“我八岁到建康，这六年间，几乎是听着崔令君的事迹长大的。崔令君又破了奇案，崔令君风姿俊逸，崔令君才高八斗——我从小就立了志，要做他这样的人，早晚有一天，我要走到他身边儿去，学一学他的本事，看一看他的风采。大兄你要是敢从中作梗，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说着，警告似的握了拳，在王遥之面前比划了一番：“有本事你把我抓回家，一辈子关着我，不然我一定要干这件事的！”
王遥之震了下。
他这个幺妹，是真的自幼顽劣，也是因她八岁之前，他们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举家迁至上京建康。
可是她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吗？也算不上，只是她要跟在崔长陵身边的这个念头，好似十分的坚定……
那对粉拳，对他来说，毫无震慑力，真正叫他头疼的，是她铁了的这颗心。
“你非得要——”
这话只怕问了也是白问。
王遥之一收声，盯着尚书令府大门多看了两眼，一拧眉的工夫，就有了主意：“你可以去。你要真有本事说服崔长陵，叫他把你留在身边，教你本事，悉心调理，我就不再拦你，还答应在爷娘面前替你兜着。但有一条，你得自己个儿藏好了，要是让他发现了，立马给我老老实实回家去，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全给我收拾起来，往后再不许胡闹。”
“这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大兄你说话注意些！”她高高的昂起下巴，先将他话中极不中听的部分纠正了一回，才应道，“我答应你，那咱们两个就做个君子之约，你说到做到，我也说到做到，被抓了包，就老老实实的回家，可我要能在尚书令府安然度过，你就不能扯我后腿，还得替我周全着家里。”
王遥之嘴角微微上扬，有些不屑：“可你要是说服不了他，留不下来，那就只此一次，从今以后，照样把你这份儿心思，给我收起来。你要是做不到，我就把你关在家里，直到你婚配成亲。”
王羡心中咯噔一声。
这一条，他肯定是会说到做到的。
她下意识有些怯了。
崔长陵他招揽门生，是为朝廷广纳人才的，有些个可塑之才，在他手上调.教一番，将来是要派上大用场的，这就是陛下此番的用意。
所以要能令他满意，一定是件很不容易的事。
过人之处……过人之处……
她有什么过人之处呢？
赏玉算不算啊？
这世上的玉，叫她来赏玩，她几乎都能准确的说出质地，乃至于雕刻出自哪位大家之手，要是没名没姓的，她自然就不知道了，可只要是为人熟知的，她都能说的上来。
这一样，能算做个长处吗？
王遥之冷眼看着，眼底的笑意渐渐拢了起来，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嗤了声：“崔长陵这个人，年少成名，当年人家传说他能……”他猛地顿了下，眼神略变了变，遮掩过去改了口，“他断案子是一把好手，小幺啊，你于此道，很通透？”
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来。
王羡的脸色一变：“你用不着打击我。”
王遥之颇为意外：“那你是有经国治世之才？从前是我们小看了你吗？”
她恨的牙根儿痒，总之大兄笃定她留不下来就对了。
“大兄你少瞧不起人，我既然应了你，就一定做到，也一定有法子留下来。”
王遥之倏尔敛了笑，眉头紧锁：“你别打量着仗着家里的名头就能成事，崔长陵可不吃这一套。”
他当然不吃这一套了，博陵崔氏的嫡子，又是大晋百年间最年轻的尚书令，深得今上重用和信任，陈郡谢氏、颍川庾氏、兰陵萧氏，这些人家，如今支应门庭的郎君们，哪个不是与他私交甚好的？
仗着家里的名头，也吓唬不着他。
所以说啊，除了他学识过人之外，陛下叫他担起这个责任，无非就是他不怕得罪人呗。
王羡咂巴着嘴，品了品：“大兄别打量着我是个傻子，我心里明白着呢，本来也没打算靠着家里的名头，叫他把我留下来。不过——”她稍稍侧了侧身，看着长龙似的队伍和人群，吞了口口水，“这尚书令府外，人也太多了些，大兄目下还是先予我个方便，领我进府，为我引荐一番，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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