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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回无极殿的一路上，赵游浑浑噩噩，满脑子重复的都是乌苏故方才那句话。
相信他？可以吗？他值得相信吗？
乌苏故对父皇的怨恨极深，甚至在他面前三番两次诋毁父皇清誉，言行放纵，毫无敬意，这样一个人，会真心为大乾的江山社稷着想？
哪怕他曾求助于他，可对他说过的那些话，大多将信将疑，不敢信了十分。如今乌苏故竟然要他相信他，他究竟该不该信？
“四哥——呜呜——”
赵游甫一入殿，赵潜便扑进他怀里，哭得又委屈又可怜，眼泪鼻涕不管不顾地往他身上蹭，嘴里来来回回就那么两句，让他不要将他送去做质子。
赵游自然心疼这个弟弟，刚想应承下来，乌苏故的话便在脑海中响了起来，只能揉了揉赵潜的小脑袋，低声道：“此事自有监国大人决断。”
“四哥！”一听到“监国大人”四个字，赵潜瞬间打了个哆嗦，先前他有多喜欢这个小舅舅，现在就有多讨厌他，“四哥，你不喜欢我了吗？连你也要送我去当质子？我不去……我死也不去……”
赵潜气冲冲地吼起来，又害怕又生气，一股脑地将怨气往赵游身上撒，对着他就一阵拳打脚踢。别看他人小，打人却疼得很。
“小六快住手，不要闹了。”一直安静坐在旁边的赵怜心忽然抓住赵潜的手臂，将他扯离赵游身旁，目光中满是担忧，“四哥可还好？小六下手没轻没重，要不要叫太医过来瞧瞧？”
自打乌苏故说出那番话后，赵怜心只稍稍变了脸色，便又很快镇定下来，举止反应完全不像个十一岁的孩子。
她叹了口气，重新拿起帕子替赵潜擦拭眼泪，温声哄道：“别哭了，梁国又不是虎狼之地，不过是去做质子，你只当游山玩水好了。四哥这么疼你，等偿还了梁国的岁银，必定将你接回来，你不必害怕。”
赵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陡然听到这样的话，更是委屈地要命，用力挥开她的手，哭的越发大声，“小舅舅不疼我，四哥不疼我，现在连你也不疼我。是我去做质子，又不是你去，你当然不怕！”
赵怜心被他说的黑了脸，饶是再怎么温柔体贴，此时心中也装了些怒气。将手帕往他脸上一扔，毫不客气地训道：“我倒是想去，可惜我不是皇子，不然这样为国效力的机会未必轮得到你！”
“你……你撒谎！”赵潜急白了眼，气急败坏地跺着脚，“你才不敢去！”
“我怎么不敢去？”赵怜心大义凛然，“你身为皇子，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黎明百姓供上来的？父皇为了边关安定战死沙场，如今不过叫你去做质子，你却推三阻四，胆小如鼠，说出去真是丢了我赵家脸面。——若是梁国愿意要一位公主，我绝不推辞，势必对得起我公主的身份。”
“你……连你也欺负我……”赵潜本意不过是想要别人哄哄他，没想到非但没人哄他，反而劈头盖脸挨了一通训，当即崩溃地嚎啕大哭，边哭边跑出去，哽咽着要找母妃救命。
赵怜心生怕他跑的急摔着了，连忙让两个宫人紧跟着他，转过身才歉疚地对赵游道：“四哥，小六自小在母妃膝前长大，父皇教导的少，他不懂事，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赵游对赵潜倒是没什么想法，只是愕然地望着这个妹妹，仿佛第一次认识她。怜心只比他小一岁，当初一起在父皇膝下受教时，她一向温柔娴静得很，与寻常姑娘家并无二致。可今日观她的心性见地，却叫他心生佩服。
若是……若是她身为皇子，那该多好。他不无失望地想。
……
梁国小皇子刘预一行动作迅速，赵游收到国书的第三日，他们便抵达京城，由外宾司的人安排着住了下来。当晚，赵游便在宫中设宴款待远道而来的客人。
刘预不光带着随行使臣，紧跟在身后的两个彪形大汉还抬着一个笼子，笼子里装着一头皮毛雪白的小狼崽，狼崽虽小，可是獠牙却异常锋利，尤其是脖子前伸发出狼嚎时，甚是吓人。乾朝地处中原，宫人从未见过此等兽类，陡然听到哀婉不绝的狼嚎声，顿时吓得瑟瑟发抖，不知往哪里躲才好。
好好一场宴席，便在梁国使臣轻蔑的笑声中掀开了帷幕，“中原人，果真是软弱的羔羊，连我们刚断奶的小狼崽都怕。”
使臣当着乾朝皇帝的面说出这些话，分明是故意挑衅。
此次红梁海之战，两军阵前议和，乃是因为先帝赵廷恕突然中箭，不治身亡，国中无主，这才不得不紧急休战，以换取稳定朝局的时机。
但是边关守将张灵德与梁国订立的盟约，却让乾朝损失了三十万两白银，对于眼下的朝廷来说，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梁国此番派人前来，根本就是来者不善，故意找茬。
赵游冷眼望着使臣群中发出的阵阵笑声，拳头在袖中暗暗捏紧了。于他而言，这些人不仅是贪图他们赵家国土的强盗，更是他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想起父皇那封绝笔信，他喉头紧绷，一时间哽咽得难以言语。
梁国皇子刘预年十二，与赵游一般大小。听闻他的母妃极为受宠，自他降生之后，梁皇再无其他子嗣，对这个儿子极为器重，小小年纪便敢让他出使敌国。
虽说刘预与赵游年龄相仿，二人性格却截然不同。刘预自小长在北方，又颇受宠爱，是以性格爽朗，笑声洪亮，颇有武将风范，与赵游的内敛寡言相去甚远。
赵游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几眼，暗自盘算着当场将他捉拿可能会带来的后果，可也只能想想便作罢——如今边关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他可不敢轻举妄动。
但是就这样被梁国的人奚落嘲讽，一句也不加以反驳，实在有损朝廷威仪。
赵游保持着身为皇帝该有的严肃寡冷，小脸板得硬邦邦的，连个笑模样都没有，视线却忍不住朝右手下方看了眼，那里坐着乌苏故。身为监国，他的位次甚至越过了皇子公主，直接与刘预正面相对。
自打刘预一行落座，乌苏故正眼都没瞧过他们，只歪靠在椅背上，慢慢悠悠地品着宫中方酿出来不久的梅花酿。放眼整个宴席，唯独他的座椅是有椅背的，分明是宫人悄悄替他换上的，再看其他人，个个挺着脊背，坐得端端正正。
乌苏故似乎没有注意到赵游为难的神色，兀自嘬了一口酒，脸上满是潇洒快意。
“大人。”桑加上前一步，弯腰替他斟酒时，低声道，“皇上看着您呢。”
他这才懒洋洋地睁开半眯的双眼，迎上赵游的视线。果不其然，赵游抿着唇，正眼巴巴地望着他，目光急切，仿佛在告诉他——大人，我选择相信你，可现在梁国都欺负到我鼻子跟前了，难道你还不帮我？
乌苏故轻轻地啧了一声，不耐烦地耸了下肩膀。伺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皇帝就是麻烦，连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得仰仗他。
他冷眼看了下对面几个洋洋得意的使臣，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中小巧玲珑的酒杯，“梁国的小狼崽，我们中原人自然是怕的，谁叫它是畜生呢，跟他讲道理又讲不通。万一被这畜生咬上一口，它的主子再蓄意包庇，我们做人的，难不成还能咬回去？”
此言一出，梁国使臣当即变了脸色，其中一个“砰”的将酒杯摔在地上，脸色通红地叫嚣道：“你是什么东西，竟然辱骂我国神兽？”
乌苏故轻狂一笑，口气说不出的轻蔑，“你又是什么东西，胆敢这样跟我说话？”
“你……你不识好歹，我非给你个教训，让你见识见识爷爷的厉害！”此人当是武将，脾气暴躁，点火就着。被乌苏故激怒以后，当即拔出腰间佩刀，要与他比划两下。
与此同时，隐藏在黑暗中的禁军“刷”的一下拔剑出鞘，整齐划一的声音在夜色里格外震慑人心。在座众人同时心头发寒，脊背僵硬，丝毫不敢动弹。
“住手！”刘预低喝一声，厉声道，“监国大人威名赫赫，历任两朝，也是你能招惹的？真是瞎了你的狗眼。”说着便冲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将这个使臣拖回去。
乌苏故最喜欢听这些恭维的话，当即笑弯了眼睛，冲刘预举了举杯，赞赏道：“还是小皇子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这是个狗东西，自然只能长一双狗眼。来来来，喝酒，喝酒，跟个畜生有什么好计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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