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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灵花了整整三秒钟的时间才将卞清如口中再简单不过的中文汉字消化完毕。少女甜腻柔软的话语自耳膜深入脑髓, 百转千回间,竟然凭空催发出了一股浓烈的诡异感, 像一块沾满油污的抹布,沉沉盖在心头。
一阵凉意自脊背直直冲向头顶, 钟灵茫然开口, 带了迟疑:“你是不是弄错了?那个女孩很漂亮,不太爱说话……”
卞清如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 破窗而入的日光牵引出涓涓细流般缠绵温软的眼波, 瓷白的皮肤映着盈盈柔光, 仿佛一尊依依而立的慈爱圣母像, 引领她这个迷途的孩童步入归途。
终于她轻声开口,语气极尽温柔:“没有哦,金蓓蓓同学。第一组最后一排,只有你一个人。”
话音刚落,女孩子们便叽叽喳喳地应声附和, 唯独钟灵一人满头雾水, 不知所措。
恐惧感如疯长的藤蔓占据心头, 要不是早在第一个故事时, 客服就曾提示过本游戏不含任何灵异成分, 说不定她真的会叛离社会主义接班人的道路, 联想到某些不可言说的超自然现象。
卞清如还想说些什么, 悠扬绵长的上课铃声却突兀响起。少女们鱼贯而出, 她则走在队伍尾巴, 与钟灵擦肩而过时, 后者闻见一股淡雅幽静的香。
卫生间里一时空空荡荡,只留下钟灵与那被欺凌的女孩。少女此时终于从水池中抬起头来,颓然靠在墙角。湿漉漉的黑发水蛇般盘绕于肩头,周身因寒冷而不自觉颤抖。注意到钟灵的视线,她侧头与之四目相对。
少女黑沉沉的眸子黯淡得仿佛被剥夺所有色彩,不过只是镶嵌于眉下一对陈腐无光的劣质圆珠。这让她无端想起淮阳村中的女人们,同样怯懦且绝望,苦痛得令人窒息。但与女人们又截然不同的是,女孩的眼眸深处藏匿了几分纯粹的恨意,好像伤痕累累却伺机而动的猛兽。
钟灵心有不忍,从口袋里掏出纸巾走向她。不等伸手递出,女孩眼中的狠戾却忽然如退潮般猛然消却,取而代之的恐惧让钟灵心头一颤。
顺着女孩的视线,她望见站在门口的卞清如。她双手背在身后,眼角弯出月牙般细腻微小的弧度,初夏的晨风撩起少女垂于耳畔的一缕黑发与轻飘飘的百褶裙角,同时将她清泠的嗓音吹入耳畔。
“我们走吧,金蓓蓓同学。”
温柔的、魅惑的、令人不可抵挡的邀约。
在那一瞬间,钟灵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李子恒会爱上这个女孩。她的出现总是伴随着若有若无的吸引力,女性最为本真的恬静纯然与历经风尘后的感性柔媚在她身上形成了不可思议的统一体,在这所冰冷得近乎不近人情的高校里,好像一道最为独特且耀眼的光,叫人挪不开视线——哪怕她就是黑暗本身。
如果她的身份仍然是不受拘束的警校学生,钟灵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将这个女孩狠狠教训一番,但现在她是金蓓蓓,孤身一人来到陌生的学校,没有朋友,更没有依靠来对抗整个班级的恶意。
她总得为这些遭遇了太多不公的孩子做些什么,但不是现在,鲁莽冲动的正义只会适得其反。
因此钟灵只能朝她苍白一笑,然后把手中的纸巾塞进女孩手中:“我们走吧。”
见到她这番动作,卞清如不过眸光一动,笑意更深。
她即使行走起来也是轻飘飘的,像一枚居无定所的落叶,或是一席虚无缥缈的美梦,不发出丝毫声响。钟灵跟在她身后,目光总会不自觉地移到她的背影上,仿佛卞清如本身就有股引人瞩目的魔力。
钟灵心情复杂地回了教室,落座后想起卞清如关于宁静的一番话,又愈发觉得不自在,干脆佯装看书思考的模样,偷偷侧过视线将宁静打量一番。
宁静自然也是美的,与卞清如人畜无害、颇具亲和力的少女感不同,她的漂亮安静且矜持,透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此时少女正脊背挺直地奋笔疾书,微垂的睫毛如两把漆黑的小扇,投下一片细密的阴翳,嘴角抿成毫无弧度的“一”,连带着面部肌肉也从来都紧紧绷住。
忽然她眸光一动,侧过视线,与钟灵四目相对。
被发现了。
钟灵清楚地感到自己头脑一热,匆忙收回视线,为了缓解尴尬轻咳一声,随手指向书上的数学题小声问她:“那个,宁静同学,这道题我不会,你能教教我吗?”
宁静平静无澜的眸子深如古井,不过淡淡看她一眼,就置若罔闻地再度垂下眸去。
这个反应在钟灵意料之中,她讪笑一声将视线移回课本,又在下一秒因教室外一声低低的“报告”而抬起头来。
女孩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头发依旧湿答答地耷拉在身后,显然并没有使用钟灵递过的纸巾。她相貌平平,称不上漂亮,被水浸泡后惨白的皮肤更是有几分恐怖的意味。
“像不像女鬼?丑死了!”
“迟到被老巫婆抓到,她死定了,我们有好戏看啦!”
有男生这样说,接头交耳的悄悄话恍若嗡嗡作响的虫鸣,叫钟灵心头一阵烦闷。
“去做什么了,李思同学?”王玲神情冷漠地斜睨她一眼,眉头嫌弃地皱成两把沉重的锁,“你知道已经上课多久了吗?”
钟灵清楚看见这个叫做“李思”的女孩子浑身发抖地咬紧了下唇,漆黑一片的眸底水光微动,仿佛潜藏着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可她终究还是毫无动作,以摇摇欲坠的微弱声响细声说:“对不起。”
明明她才是受害者,如今却只能弯了腰惶恐道歉。钟灵不由得皱起眉头,学生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教室本就极为不正常,这个老师非但不查明真相,反而摆出一副上位者的姿态高高在上地随意谩骂指责。
随后自然少不了一通批评教育,老师劈头盖脸地说,学生木着脸一言不发地听,像一具失了生气的人偶。
“去教室后面站好。”王玲大概骂累了,喝了口水,“我们继续上课,李子恒同学,你来回答第五道问题。”
李子恒。
听到这个名字,钟灵心头一动。因为坐在一排末尾,她有着绝佳的视野,因此也能再清晰不过地看见当这三个字响起时,李思的身体微微一僵,目光飞快跃动至那个站起来的男孩身上,又在下一个瞬间悄悄挪开。
有情况啊。
钟灵一手托腮,望向李子恒的背影。她的这位攻略对象体格瘦削,并不很高,一板一眼地穿着全套校服。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声线里若有若无地充斥了几分谨慎的瑟缩与不安,好像时刻提防着什么。
她正盯着他入神,忽然手臂被人轻轻一戳,当钟灵转过头时,宁静已恢复了原本伏案看书的动作,而在她的桌子上摆着一张稿纸。
她小心翼翼地把它移到身前,看见洁白的纸面上,用清秀娟丽的字体写着一道数学题。
是她随口问的那一道,宁静不仅用两种不同的方法解了出来,还特意为每种方式标注了知识点与注意事项。
再往下看,题目末尾整整齐齐地写着一行小字:“别再和我说话。”
钟灵心下一暖,噗嗤笑出声来。
她得寸进尺,干脆又拿起笔在纸上继续写:“为什么?”
宁静却再也不理她了。
就这样心情复杂地熬到了下课,班主任以“询问是否适应课堂生活”为由,将钟灵请去办公室喝茶。她深谙讨老师欢喜的门道,听到问题便乖巧地应和,偶尔说上两句漂亮的俏皮话,顺利结束了这场简短的对话。
离开办公室时,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老师,宁静同学是个怎样的人呢?”
“宁静?”面无表情的班主任轻轻瞥她一眼,一丝不苟地扶起眼镜,“怎么忽然问起她?宁静同学是常年位列年段前五的庄园种子选手,你初来乍到难免不适应,有她在身边照应,会好很多。”
“这样啊……”
钟灵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定下来,可即使确定了宁静真实存在,也依旧改变不了眼前扑朔迷离的局势。
这个班级着实诡异得要命,要想完成任务,当务之急是摸清这里的现状。那群睁眼说瞎话的施暴者自然不能相信,她这位看似与校园暴力格格不入的同桌却又不愿意开口说半句话,细细想来,最保险的做法还是直接询问被霸凌的学生。
他们本就处于孤身一人、岌岌可危的地步,如果钟灵能表明意愿站在他们这一边,应该很快就能被接纳。
只是……她轻轻叹了口气,现在较“老师”出现的时间早了好几年,这一次拯救陆宇恒的计划注定胎死腹中。
她谢过王玲,行过漫长的走道时,恍然间听见一声细弱的猫叫,还没反应过来,一只黄白相间的花猫便轻盈越至身前,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她的怀中。
它实在瘦得厉害,全然没了家猫傲慢慵懒、肥成一团毛球的别样灵气,嶙峋瘦骨被参差不齐的皮毛不甚用心地包裹起来,像穿了一件不合身的破旧衣裳。
唯一值得欣赏的是它的眼睛,或许正是因为太过瘦小,这双绿莹莹的眸子显得格外突出,当它抬起头,钟灵能望见那双眼睛里泛起柔柔碧波。
远处传来少女的一声惊呼,钟灵转过头,居然看见面色苍白如纸的李思。
“对不起。”她沉默半晌,深吸一口气,好像哪怕与钟灵说上一句话也要下很大决心,“你能把它给我吗?”
“这是你的猫?”
怀里的猫咪弱弱叫了一声,听得钟灵心尖一酥。
“不是……学校里不允许养猫,它是我在后花园偶然发现的。”她紧紧攥住衣角,不敢直视钟灵的眼睛,“金蓓蓓同学,你是个好人。把它给我吧,如果被其他人发现,它会被打死的。”
钟灵这才想起,有些高校是不允许出现猫猫狗狗的。在她高中时,就曾发生过全体安保人员雨夜集体围剿一只误入校园的野狗,忙活大半个夜晚却一无所获的事情。
她微微一笑,把猫递给李思。
不得不说,似乎每个有着“柔弱却善良”人设的女孩子都会在校园里捡到一只野猫,如果这是一出浪漫俗套的言情戏码,少女安抚猫咪的温馨场景一定会在某一刻被恰巧路过的男主角无意发现,从而发自内心地赞叹她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女孩——可现在的故事残忍且扑朔迷离,一只猫从来不会为饱受欺凌的少女带来好运,钟灵只能暗中祈祷它不会被某个心怀恶意的人杀掉。
“真可爱啊,它有名字吗?”钟灵担心吓到这个总是一惊一乍的女孩,因此刻意放柔声音。
李思呼吸一窒,答非所问:“你不要帮我。”
钟灵愣了愣,意识到李思在说遭到欺凌的事情,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能告诉我吗?这个班级——”
“这个班级已经不正常了!”她轻启颤抖的唇瓣,眼底划过一丝恨意,“卞清如那个女人……”
不知为何,她忽然将语言生生掐断,好像飞驰的汽车陡然急转弯,叫钟灵摸不着头脑:“你不要掺和这件事情,金蓓蓓同学,也不要再和我说话。”
不要和我说话,宁静也这样对她说过。
“为什么?”她欺身上前,吓得李思周身一抖,“卞清如告诉我,我们班上不存在宁静这个人,但她分明就真实地坐在我身边;为什么不能和你们说话?明明大家都——”
“你会被淘汰的!”李思抱紧了怀里的猫咪,即使压低了声音,这道尖锐的女声在空旷的走廊里还是显得格外突兀,“我、宁静、李子恒,都是被他们淘汰的人,注定只能生活在班级的阴影里!”
“……什么意思?”
“最开始是我。”李思加快了语速,轻盈的字句雨点般急急打在她心上,“不知道为什么,卞清如在某一天带着一群女生把我围在回寝室的路上,从那之后的每一天,我都会遭到她们程度不一的羞辱,而且参与的同学越来越多,从最开始的几个女生变成了全班性质的欺凌,那些不愿掺和进来的人则冷眼旁观,没有人愿意站出来。”
“那李子恒呢?”
“他是因为我……”她说着带了哭腔,“在看见我被这样对待后,他在班会上主动告诉大家这是错误的行为。当天晚上,他就遭到了性质更加恶劣的霸凌,在那之后,就彻底没有人敢插手这件事了。”
这就是李子恒遭受校园暴力的原因?钟灵不由得皱起眉头,卞清如欺负李思的原因又是什么?不可能只是一时兴起吧?
全班集体对某个同学进行单方面欺凌,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了着名的“路西法效应”——善恶之间并非不可逾越,环境的压力会让好人做出恶魔的行径。如虐囚的狱警或战场上厮杀的士兵,虽然在家人面前仍然保持着和善高大的形象,受形势所迫,也难免会违反人类纯粹的本心。
很难说清他们孰是孰非,是善是恶,环境可以让任何人变成恶魔,更不必说班级这种封闭的几十人集体。年少的孩子们尚未形成正确价值观,在从众心理的驱使下对暴力趋之若鹜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最后是宁静同学。她一直都是个清高的人,对他们的行为很是看不惯,于是当卞清如在全班面前主动找她搭话时告诉她,‘你真恶心’。宁静同学与我不同,是个真正的大小姐,她家里权势很大,卞清如一直想讨好她,现在就算闹掰了,也不敢对她下手。”她说着怯怯抬头看钟灵一眼,见到对方柔和鼓励的目光才放下心来继续道,“于是,她被他们以另一种更加残酷的方法,抹杀了。整个班级在一夜之间忽然不再承认有宁静这个人的存在,分发试卷时从来不会有她的一份;体育课分组名单也将她排除在外;就算有人与她面对面行走,也会选择直直撞上去而不绕开。宁静同学虽然活着,但在这个班级里,她已经死了——不,是从未存在过。”
冷暴力。
无法追究、无法查责、最让人难以接受的酷刑。
难怪宁静会那样抵触她的搭话,因为一旦与她扯上关系,钟灵也会被班级视为异类,成为校园暴力的牺牲品。
这样想来,她是个多么善良的人啊,哪怕自己在黑夜中独行,也要将其他误入黑暗的人一把推入光亮的地方。
可这样虚假的光明,钟灵不想要。
“卞清如主导一切,却从不出手,她总是笑眯眯地站在一边安静旁观。那真是个可怕的女人,我想不懂为什么这样一个年轻的漂亮女孩会有这样歹毒的心肠。最可恶的是,她在李子恒面前总是装作一副天真纯良的模样,直到现在他大概也不知道这位心中的圣女才是一切惨剧的始作俑者。”李思又咬住了下唇,这似乎是她紧张时的习惯性动作,“我也想过报警或告诉老师,可她们拍下了我的照片,告诉我如果泄露出去,它们就会出现在各大论坛的首页上。”
“现在你明白了吗?金蓓蓓同学。”她说,“在以卞清如为中心的圈子里,反抗者注定被淘汰——这个班级已经彻底疯掉了,我们没办法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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