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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意思？”
“因为喜欢他哟。我呀, 最——最喜欢李子恒啦。”卞清如微醺的笑意自扬起的嘴角荡漾至双颊，这笑容轻飘飘好像云彩, 糅杂着微微羞怯。
“欸？”钟灵愣住了。
“喜欢上他的时候，还是在高一学期吧。那时有个女孩被诬陷偷盗, 在全班都厌恶唾弃她时, 只有他花了整整三天时间帮女孩洗脱嫌疑。那时候我就在想，怎么会有这样的男孩子呢？真诚得近乎木讷, 善良得让人觉得像个热血笨蛋。”她说着笑出声, “从那以后我就开始默默关注他, 从来都一本正经地学习、即使可能被骗也总是毫不犹豫地把所有零用钱递给乞讨者, 是个正直又可爱的人——李思被欺负后，李子恒第一个站出来与整个团体对立，直到那时我才真真切切地喜欢上他，想让他爱上我，想和他在一起, 想得发狂。”
“可他离我太远了, 像天上的星星, 怎么也够不着。我没办法飞上天去, 只能让这颗星星坠落下来。当他陷入污泥, 才能被我触碰啊。”天台的风撩起长发与裙摆, 卞清如背着手转了个圈, 向湛蓝的天空伸出手去, 再紧紧握起拳, 仿佛抓住了什么, “我是个低劣的人。脏污、廉价、虚伪，他只当我是个漂亮的女同学，从来没有想要深交的意思。怎么样才能让他注意到我呢？我想了很久。”
“一帆风顺的人生是不会留下任何深刻记忆的。想让一个人对我彻底臣服，只有先把他拽下云端狠狠踩在脚下，再将他从淤泥里拉出来。”她闭上了眼睛，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谈论今天的早餐，“所以我串通了班里的不良少年，先让他们以‘不爽李子恒反抗霸凌’的原因对他进行报复，再在适当的时候安慰拯救他。”
“你难道不会觉得愧疚吗？因为自己的私欲，你几乎毁了他的一生。”钟灵气得发抖，“既然喜欢那颗遥远的星星，为什么不能凭借自己的力量飞上天空去摘呢？这样地位不平等的爱有什么意义？不过是为了满足你的一己私利。”
“可我早就陷入泥潭，离不开了。”她垂了眸，若有所思，“我一辈子也不可能挣脱妈妈和他们的掌控，有多少男人知晓了我不可见人的秘密呢？几百个？几千个？没可能逃掉的。”
“那李思呢？她受到欺凌的原因又是什么？”
“因为她喜欢李子恒啊！他是我一个人的宝物哦，谁也不能抢走。”卞清如的视线幽幽落在钟灵眼前，微垂的睫毛投下一片阴翳，“金蓓蓓同学你是能理解我的吧？毕竟我这样可怜，什么也没有——”
“开什么玩笑啊！”钟灵迈开腿径直走向她，在距离卞清如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凝视着对方含笑的眼眸，“受害者就有作恶的权利吗？悲惨的童年就可以成为罪行的挡箭牌吗？你应该是最明白生活在最底层度日如年的痛苦，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把它强加给别人呢！”
与预想中的愠怒不同，卞清如回望她因怒意而瞪圆的眼睛，轻轻笑了。
“可其他人似乎并不这么想。”
她说着摇了摇手中的手机，钟灵后知后觉地打开聊天群，才发现消息已经爆满。
聊天群里的风向已经越来越偏，钟灵下意识感到一阵恶心，关掉了显示屏。
“你是谁？诸葛亮、刘备还是曹操？”
“这很重要吗？”笑意如云影般掠过嘴角，卞清如扬高了声音，“群众就是这样啊。只要有一个领头的声音，就会丧失理智地拼命附和。悲惨的受害者形象往往更能博得同情，而乌合之众们从来只需要顺从主流价值观，进行似懂非懂的迎合。‘她太可怜了，不忍心责怪’、‘这么积极向上的人不会恶意欺压同学’……”
她顿了会儿，继续说：“在视频被爆出来的瞬间，我几乎被吓懵了。第二天那帮学生的疯狂排斥超出了我的想象，同时也让我明白——随波逐流的集体无意识往往会被更大的噱头吸引，从而迅速偏离原本信念。它们易变且可操控，如果我能加以利用，说不定能扳回一局。于是我想，与其让他们认为我是个人尽可夫的廉价货色，不如破釜沉舟地豁出去一把。”
“所以你特意挑选了描写自己悲惨经历的日记，将其展现在众人眼前博取同情，并把大家对校暴的注意力转移到你的身世上。”钟灵深吸一口气，被炫目的日光刺得发晕，“然后再以匿名的身份抛出‘卞清如真可怜，应该被原谅’的话题，成为话题中心。”
“事实证明他们和我想象中一样蠢，果然再度接受了我，还把罪责推在受害者身上。”卞清如挑眉，“实际上我哪里有他们想象得那样惨啊，我的日薪可是比有些人父母一个月的工资还要高哦，早就用上了各种奢侈品，不知道有多自在逍遥。结果那群傻瓜还在自我幻想着拯救，真是太可笑了。”
她说着咯咯笑起来。原来自一开始，所有人都落去了她精心布置的局，钟灵也不过是这场局中可有可无的一枚棋子。她有生以来头一回感到如此挫败，在一切的努力过后，却发现被牵着鼻子给他人做嫁衣。
“你给李子恒的信里写了什么？”她自信心大打折扣，声音也不免低沉许多。
“我向他撒谎了。”卞清如忽然转过身去，钟灵看不见她的表情，只有一头黑雾般朦胧的长发随风飘起，“在信里我告诉他，校园霸凌的主导者的确是我。自始至终我只是把他当做取乐的小丑，不值一提的笑柄。而现在我已经玩腻了他，想直接丢掉，你说，他会怎么做呢？”
还用问吗？他会捅死你后自杀。
钟灵一颗心骤然上提，顿时变了脸色：“为什么？你不是喜欢他吗？”
不等卞清如回答，钟灵身后便响起一道熟悉的男声：“金蓓蓓同学，我们走吧。”
李子恒。
钟灵僵硬地转身，在确定对方没有携带危险物品后，才稍稍放下悬起的一颗心。
在原有剧情中，李子恒之所以会黑化，不仅因为遭到卞清如摊牌，更因为她唆使他进行的一系列违法活动。现在剧情崩塌，他避免了堕落的命运，同时也认识了金蓓蓓这个愿意与自己站在同一边的朋友，心境自然比原剧情开阔许多。
她头一次没办法看透李子恒的表情。之前他的脸像一块透明的玻璃，不管是怎样的情感都能被窥视得明明白白。可现在他紧抿了唇，云淡风轻的眉眼间既无愠意，也看不出悲伤，唯有一双眸子映出坚毅的光，轻轻扫过卞清如的背影。
“我们不会妥协，更不会再沉默。”他说话时并不直视她，拳头握紧又放下，“这场单方面的群体欺凌，是时候结束了。”
然后李子恒拉起钟灵的手，少年白净修长的手指渗出些许凉意，在触碰到她软糯柔软的手心时不自觉握紧。
他们之间的羁绊无关乎亲情爱情，仿佛寒冬中因体温而彼此贴近的迷途行人，为了同一个目的地而紧紧依靠。
直至此刻卞清如才转过头，视线紧跟在二人离去的背影之后，自言自语般开口。
“因为你出现了啊，金蓓蓓同学。”
被少年撕碎的信纸随风扬起，如果有心人能将它们拼凑成片，会看见一段意味不明的告别语。
“如果想终结这场欺凌，就在变强后击垮我吧。我由衷期待着。”
钟灵随李子恒一同离开，脑海中再度响起客服提示音：“任务完成度百分之百，十秒后进行传送。”
再过十秒她就会消失，回到多年后的时空。如今的钟灵愿意承受着全班人的排挤进行反抗，却并不代表金蓓蓓会。
不能保证将来，没办法与他们一起走下去，这是她最难过的事情。
“李子恒同学！”钟灵迎着初夏扑面而来的风，扯开了嗓子说，“加油啊！”
走在身前的少年回头，直到这时她才恍然发现，他一片红肿的眼眶里早已溢满泪水，因为死死咬住了嘴唇，才不至于哭出声来。
迷途的人终于找到了方向，奋斗的人仍然奔跑在前往终点的路上。这个故事尚未终结，也永远不会被画上句号。
残酷的美梦醒来，迎接他们的是希望尚存的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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