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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声音虽短促, 但百里骁却能听出主人。
是小梨。
他从未听过她说过一个字,自然也没有听过她唱过歌。
在短短的两天相处,她似乎一直沉默微笑,连笑容都似乎像是山花烂漫, 无声绽放。
只是虽说是唱歌, 却只是磕磕绊绊的低声哼着, 如果不仔细听根本不成曲调。却在激扬的水声中, 如雷中滴雨, 滴滴落在人的心上。
这片峡谷幽深,树木郁郁葱葱,在夜色之下黑影重重,让人不由得发寒, 更别提偶尔蹿过去的各种动物,一个弱女子单身来到这里,应是提着极大的胆子。
百里骁想到这几天两人共处一室,对方晚上换下衣服躲闪的眼神, 顿时明了。
想来是多了一个人, 不得不出来单独洗漱了吧。
百里骁下意识地转过身, 却看逐地踢踏了两步先走了,他一顿, 刚想抬脚,就听见远处穿来一声狼嚎。在月夜里随风送来肃杀。
他微微一敛眉, 身后的水声也和歌声也猛地一停, 连呼吸都放缓,像是在倾听着什么。
他长眸微垂, 看着脚下的青草, 浑身气势收敛, 似要彻底融入黑暗,连呼吸都接近于无了。
半晌,似乎察觉到暂无危险,身后又传来了淅沥的水声,一声接着一声,似是清冽浇滴着花瓣,又似玉液倒入杯盏,幽幽清香、熏人欲醉。
仅仅隔着一道山石,那水汽却像是近在咫尺,绕过粗壮的树枝,在草叶上轻轻拂过,顺着夜风送到了他的鼻端。
百里骁拧了一下眉,他定定地看向眼前那嫩绿的草尖,突然想起在年少时,奶娘曾跟他说过的话。
无上峰乃是天下恶人齐聚之地,峰上的女人不论是妖娆或是纯良,无一不是蛇蝎心肠。那一张张精致的皮囊之下,全都是红粉骷髅。
奶娘看他不知是麻木还是无意,对这些女人始终漠然以对,于是告诉他。女人就像是水,无论她被承载在什么样的容器里,那只是表象。
至于这是清水还是浊水,还需他小心掬着,按在怀里,尝在舌尖,只有身心都被对方濡湿,那才能知其妙处。
水声渐歇,有昆虫鸣叫。百里骁刚回过神,随着水花一响,就听到一声低哑的惊呼。他眉头一拧,却没动。
半晌,那惊呼声沉寂,只能听到隐忍的闷哼声。那声音小得很,一声虫鸣就能把它压下去。却能随着夜风,无比清晰地传入他的耳里。
他的眼睫一颤,转身走了出去。
他长靴软底,踩在青草上的声音却无比清脆,他捡起地上的纱衣,一步一步地走向幽暗。
一步一步之下,幽暗渐渐褪.去,如同深海之下被挖出的明珠,远处渐渐升起光亮。
四周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
在那瀑布之下,有一块水池。月光朦胧,有一道似纱非纱,似雾非雾的人影隐藏在两块山石之间。她似乎受了伤,眉头紧拧着,小心地把脚腕放在岩石之上,黑与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鲜红的血液从脚踝处渗出,顺着水流缓缓流入池里。
红得惹眼,白得惊心。
似乎是听见声音,苏玛猛地回头,看见百里骁拿着衣服走过来,先是松了一口气,但一想到自己的状态,突然一惊,惊慌失措地转过身体。
她此时又羞又恼,眼眶都发红了。
百里骁转过身,将衣服递给她:“吾闻声而来,全程闭目,如有冒犯还请见谅。”
苏玛顿了一下,偷偷地看了一眼他的侧脸。他双目微垂,嘴唇微抿,看起来比这夜色还要冷淡。
她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接过衣服。
百里骁感觉手上一轻,接着触到了一点柔.软,收回手时,沾上了一点水渍。他看了一眼,背过手去。
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穿衣声,却不闻呼吸声,似在压抑着什么。
百里骁道:“我在山外等你。”
说完,他抬脚便走。
待他出了峡谷,这里就只余苏玛一人。
有虫儿在岸边动了动触须,慢慢爬到潭边一片草叶上。从旁边伸出一只晶莹白皙的手臂,指尖一点就把那只小虫接到了手心里。
小虫用触角轻点了一下她的指尖,小声道:“他已走。”
苏玛顿时松了一口气,她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无力地靠在山石上:“这一关险象环生。”
虽然把百里骁引来的条件看似是巧合,其实都是在她的设计之中。在百里骁转醒之前,她每晚都会带着追天逐地来这里吃草。两个家伙吃惯了这水边的嫩叶,某一天晚上她不在,自然会克制不住跑过来。
但百里骁能不能跟上来就不在她的设计之中了。
幸好,一切都按照计划完美地进行。只是她刚才磕这一下是真的疼。她呲牙咧嘴地站起来,想着自己为了攻略可真是下了血本。
天道一叹:“声色俱全,天时地利人和,他应动心。”
苏玛摇了摇手指:“还早着。你放心,我还有后手等着他呢。”
苏玛出了峡谷的时候,就看到百里骁站在逐地的旁边。
山风烈烈,他的衣摆飒飒作响,夜风勾勒出他的腰身,乌黑的发随风飘荡,侧颜俊挺,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同这绿海里的一座白帆。
苏玛微微一愣,接着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她身上的铃铛叮当作响,百里骁回过头,静静地看她走来:“日后.....若想洗漱,可与我告知。我自会回避。”
苏玛点了点头,想起刚才的情景脸色还微微发红,那抹红色似乎要随着脸颊上的水珠滴下来。
逐地打了一个鼻息打破了沉默,百里骁看向她的脚踝。虽被层层叠叠的纱裙掩盖,但仍可看见点点血丝。他问:“可能行走?”
她走了两步表示自己没什么大碍,只是踉踉跄跄,随风欲倒。
百里骁一伸手就桎梏住她的腰,将她猛地举起。
苏玛下意识地惊呼一声,短促的声音过后,发现自己被举到了马背上。
她的手下意识地拄在他的肩,两人四目相对,夜风拂过不约而同地错开了视线。
逐地欢快地踢踏了两下,带着苏玛稳稳地向前走。
半晌,百里骁看向逐地,打破了沉默:“这两匹马似乎都很喜欢你。”
苏玛还有些沉浸在刚才的情景中回不过神,轻轻地摸了摸逐地的鬃毛没有回应。逐地晃了晃马头,欢快地叫了一声。
许是夜色正好,他难得柔和了眼波:“它们自小就跟着我,除我之外皆不认。追天虽少了一只耳朵,但被你照料得很好。”
这两匹马被百里一海带回来,在无上峰生活多年,早已染上血性,除百里骁这个主人之外皆不认那是自然。但是它们两个竟然会喜欢小梨,并且对她一见如故,那只能说是缘分了。
苏玛回过神,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这没什么。她也喜欢这两匹马。最起码在主人危难时能忠心护主,就是好马。
百里骁道:“谢谢你。”
谢她的救命之恩,谢她的温柔照顾,谢她对两匹马的眷顾。
苏玛温柔一笑,眼底是波光流动。
两人一马慢慢走着,她腰上的铃声被夜风带得很远。
第二天一早,她从床上起来,发现自己有些浑浑噩噩,不由得摸了摸额头。
略微有些烫,却没有那么严重。她呼出一口气,艰难地下地。
脚踝昨晚已经包扎过,却仍能看出肿胀。洁白的脚腕上一层纱布更显纤弱。她拧了一下眉,踉跄地站起来。
窗外微风拂过,门帘微微掀起。却没有看到那个蓝白的高大身影。
她一惊,赶紧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客厅也无人,只有桌上的一面纸扇。
她口不能言,只能摇了摇手上的铃。铃声过后,却无人影出来。她拧了一下眉,向外走去。
门外,一直吃草的逐地却不见了,她一惊,赶紧四处张望,然后看到门后假寐的追天,她顿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只要追天还在在那就代表他没有走。
她抿了一下唇,此时也说不明白刚才的那股后怕是为何,是因为怕攻略不成,还是怕他不辞而.....
突然,追天的耳朵一动,警戒地抬起头。
苏玛随着追天的视线一看,远处有一膀大腰圆的娘子拽着一个男人的耳朵风风火火地赶来,身后还跟着几个看热闹的小娘子。
各个斜着眼、撇着嘴,说不上是嘲笑还是要看好戏。
她心一沉,她认得为首的那个娘子,是她给百里骁找大夫时,不小心踹到小溪里的那个女人。
看她来势汹汹的样子,今天也许不能善了了。
她看了一眼已经跃跃欲试磨擦蹄子的追天,哭笑不得。虽然有这匹神驹在能给她壮胆,但是那个娘子体格再还也挡不住它的一蹄子。于是赶紧把它拴好,静静地等着那个娘子到来。
女人名叫吴玉环,没有那个美貌却敢比上那个姓杨的玉环。一叉腰方圆十里都能听到她的嗓门,人送外号:“吴大嗓。”,村里人碍于其威,都叫她吴大嫂。
她丈夫姓李,常年在外干伙计,十天半月不会回山村一趟,也就是他看苏玛看得最起劲。百里骁昏迷这三天,李伙计回来的次数比半年还多。
吴大嫂记恨上了苏玛,上次让她逃掉那是自己大意。这次找上门来是由于自己爷们昨天晚上出去撒尿,看见了苏玛和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山后回来。
本来这事她私下嘲笑满足一下自己也就算了,怀就坏在李伙计多说了一句:“她可真白。”
在夜色里像是发光的明珠一样。
吴大嫂气炸了,相公这么多年就从来没有夸她白过!这还不止,一觉醒来看他不在,竟然要找个机会偷瞧人家。吴大嫂是可忍孰不可忍,干脆就把他揪了过来,让他看个够。
她把李伙计往地上一掼,叉腰指着他就骂道:“老娘再让你看!再看我就把你的眼珠子的挖出来!”
李伙计一缩脖子,嘿嘿赔笑:“玉环,有什么话咱们回家去说,在这里多丢人.....”
“在哪说都一样!”吴大嫂粗眉一竖:“我今天就让大家给评评理!”
她说得口沫横飞,苏玛想要给她端杯茶,有什么话好好说,吴大嫂却以为她要逃走,于是一把拉住了她:
“你也别想跑,你的错我还得跟你好好掰扯掰扯!”
苏玛:“......”有她什么事?
“你每天在外抛头露面,矫揉做作,可是故意要勾.引我家相公?”
苏玛一笑,她受了风寒,脸色苍白,被人诬陷反而不气不恼,似乎所有的怨怼在对方的双眸下都是无理取闹,李伙计看得心折,不由得道:“这不关小梨姑娘的事......”
吴大嫂一脚踹开他,拉着苏玛在众人面前走一圈:“你们给我好好看看,就是这个女人,现在还故作可怜勾.引我家相公,实在可恶,而且她屋里还藏着一个汉子!”
众人眼神一变,有知道前因后果的嘀咕一句:“人家那是救回来的。”
吴大嫂怒目:“她说救回来就是救回来的,我还说他们是奸.夫.淫.妇,一起私奔而来的呢!”
这等诬陷苏玛可承受不起。
她下意识地挣扎,却被吴大嫂死死地握住。脚下在地上硬生生地转了一圈更加疼痛,脸上不住地冒汗。即便如此,她也深吸一口气,强行镇定地看着对方。
她知道自己口不能言,如果此时退缩半点可就被人泼了屎盆子解释不清了。
她目光柔和,却在眼底有一丝执拗,吴大嫂被看得有些心虚。旁边看的几个姐妹拽了她一下:“你发什么愣啊。就算他们不是奸.夫.淫.妇,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定是不正派之人。咱们溪水村怎么能收留这种人?”
“对!溪水村虽然人不多,但都是老实人,怎么能留下这两个不清不楚的狗男女?”
“可是这是曹阿婆留下的人,曹阿婆活了这么多年总不会错吧......”
“要不然,去问问村长?”
村长和曹阿婆的关系可好着呢,可不能让村长出来。吴大嫂的眼神一厉,拽着苏玛就把她往门里塞:“你那个奸夫呢?赶紧叫他滚出来!是不是长得太过寒碜不敢出来见人?”
说到“奸夫”,众人来了兴趣,连远处干农活的汉子都凑过来了。这几天只见苏玛出入,不见那个男人,难道真是长得丑陋无比以至于不敢见人?
苏玛的脚一个错位,猛地扭了一下,她脸色一白,彻底瘫了下来。
吴大嫂以为她在装可怜,强行要把她拽起来,却在一伸手的时候,手腕突然剧痛。
就像是被箭东川,整个手臂都麻痹了,她一个颤.抖,反射性地松开苏玛,弯下腰就哀嚎出声:
“我的手啊!”
众人一看,从她手腕上掉下来一粒石子,顿时大惊,这是怎么回事?
却在吵闹声中,有一个步伐不紧不慢地过来。众人回头看去,只见一男子手牵白马,长身玉立。剑眉星目,眸光流转,让人胆寒。
“可是有人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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