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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窥 心

作品: 塞上奇缘——古堡篇 |作者:林笛儿 |分类:古代言情 |更新:07-30 0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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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下起了小雨,绵绵密密一层铺开去,绕着庭院,随风飘荡。屋檐下吊着灯笼,里面的白光在雨幕里也浑浊起来,像是被洇在了宣纸上,迷茫一片。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天气怪了,早晨起来,暖得异常,前一阵已经凋落的桂花又开了。

君总管站在廊下,嗅着香气,喃喃说这天象不知是个什么预警。白一汉说新帝登基,天象总有点怪异。

碧儿不懂这些,只觉得开心,让阿槿折了几枝桂花插在厢房内,老公老公地叫着,让君问天也来闻闻。

初听她叫老公,君问天半天没回应,许久,才轻轻“嗯”了声,心中甜得像吃了蜜。

君问天见她这么喜欢,让阿槿把早膳送去花园。花园里有凉亭,亭边就有一棵大桂花树。

“老公,以前呀,我想看个花、摘个果,都要坐很久的车去郊外。像这样对着花树用早餐,那是五星级的度假村才能享受的奢侈,而那个度假村住一个晚上的价钱换算成银子,估计是几十两吧,反正够普通人家生活好几个月呢!”今天的早膳,碧儿觉得格外好吃,嘴巴里塞得鼓鼓的。

“为什么要跑那么远,城里不栽花吗?”君问天皱眉,让她细细地嚼,吃好再说话。

“城里寸土寸金,怎么舍得种花种草?而且环境也被破坏得一塌糊涂,种些易活的草和树就不错了。”她搁下筷子,自如地从石凳移坐到他的膝盖上,头歪着,眉开眼笑,“我好喜欢这里,可以看到这么好的景色,住这么古雅的房子,吃到非常精致的食物,还不用工作,最开心的是钓到这么好的老公!”

君问天轻抚她的发,霸气道:“你喜欢更好,不喜欢就忍着。”

“讨厌!”碧儿翻了个白眼,然后,又笑开了。

伺候的下人识趣地避得远远的。风,吹落了几瓣桂花,撒在台阶上,香气像是更浓了。泛黄的树叶在枝头摇曳着,天空瓦蓝瓦蓝的,白色的云朵在天边堆成了一座座雪山。两人头挨着头,谁也不说话,像两只栖息在寂静水面的水鸟,安静、惬意、柔美。

许久,碧儿打了个秀气的哈欠,闲谈似的问了一句:“老公,我第一次去飞天堡,潘念皓是不是你故意找过来试探我的?”

“他对你做什么了?”君问天神色一暗。

“他调戏我!”碧儿坐正,“不过我狠踢了他一脚,疼得他龇牙咧嘴,好半天都直不起身来。”

“我不可能让一个无赖去试自己娘子的忠贞。碧儿,对不起,那时候我对你照顾得不大周到。”

“不是不周到,你是放我自生自灭。”碧儿张嘴,含住他递过来的一块豆糕,“我也有责任,那时也不给你机会。后来我见着潘念皓就来气,就想整他。老公,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让那么个人渣在飞天堡里出入呢?”

君问天露出一个没有笑意的笑,“飞天堡是一潭深水,谁也瞧不出水下到底有什么鱼,而潘念皓很会兴风作浪,他一来,水下的鱼不得不露出水面吸口气。我需要潘念皓,他来得越勤,我越看得更清楚,越能以不变对万变。”

碧儿眨巴眨巴眼,拍拍心口,好半天,打出一个饱嗝,吐吐舌,不好意思地笑道吃撑了。

君问天让她起身,牵着她的手,在花园的小径上慢慢走,方便消化。

“老公,你以前说过只要我问,你就会回答,是不是?”碧儿闭上眼深呼吸,空气是真的好呀!

遮不住了,该来的真的来了。

“对!”君问天掩下眼底的惶恐,松开了碧儿的手。他情愿是自己主动,而不是她从他的掌心里挣脱。

“我那么拼命地把你从狱中救出来,是因为我想你,还有我想告诉你,无论发生过什么事,我们永远是一根绳子上的两只相亲相爱的蚂蚱!”她朝他挤挤眼,亲亲热热地挽上他的胳膊。

君问天动容地抚摸着她的脸,目光如网,密密地罩下。她在网下仰着头,俏丽地笑。

“你的前妻,白莲夫人……”碧儿摘下一片枫叶,“她很美吗?”

“在外人眼里是。为什么问这个?”十指冰凉,脸上却不见任何异色,嘴角勾起一抹冰寒。

碧儿把枫叶贴到颊边,凑近君问天,用气声问:“霜叶红于二月花,悄声问郎君,奴无红花好?奴无红花姿?”

君问天低落的心情硬被她的耍宝弄得飘远了,“你永远比花好,永远比花娇。不准跳,好好走路。”

碧儿吐吐舌,咯咯笑了会儿,朝两边看了看,声音一低,“老公,那一天,她溺死湖中时,你在哪里?”

君问天双眸冷得可以结冰,表情阴郁,许久,才找回声音,“碧儿,你到底想说什么?”

碧儿叹了口气,收敛起笑意,“我在帮你找一个开脱的借口。老公,白夫人其实不是溺死,而是你杀了她。”这不是一句问话,而是一句结论。

“你也不信我?”君问天自嘲地闭了闭眼。

“白夫人出身船舶世家,会开船,性子活泼,怎么可能不会游泳呢?而且她的溺水而亡是你说的,听说尸身也是你抱回来的。老公,那群衙役很笨,稍微精明一点无须开棺也能栽给你一个罪名。找出白夫人的死亡时间,再问你那个时候在哪里,找人给你作证?你有吗?”

君问天非常优雅地绽开一丝魅惑人的笑容,“如果我有呢?”

“你应该庆幸我是你娘子,而不是那个什么……知府大人或者你的仇人。身子放松,嘴角不要这么僵硬。老公,如果你一直瞒着我,我怎么帮你呢?不要太过于小看你的对手,他们手中一定握有置你于死地的证据,不然不会这么猖狂。你为什么杀那个白夫人,我没兴趣知道。”

君问天愕然,“你不害怕?”刚刚揪得生疼生疼的心奇特地被安抚了,舒展开了,竖起的护墙轰然倒塌。

“你杀她一定有非那样做的理由,我这么好、这么乖,你舍得杀我吗?怕什么呢?你如果对我不好,我休了你。”她嬉闹地啃咬他的手背,似乎忘了他们正在讨论的是一个多么严峻的话题。

阴冷了太久的心底,忽然像射进了一道阳光,让君问天的心一片清明。他害怕、担忧,不敢对她坦承某些事,就是怕失去她。

“碧儿!”他不知该说什么,喃喃地一再唤着她的名,用心唤着,声音哑哑的,“我……真的很坏、很脏。”

“我没把你当过好人。”碧儿挑眉,“你是老狐狸、吸血鬼、杀人犯,呵,也是我的亲亲老公。”

“你为什么会喜欢上我这样的人呢?”他真的很好奇,如果是平常女子,一旦认清了他的真实面目,吓也要吓晕过去,逃都来不及,她却像捡到宝似的。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呀!还有你……夺了人家清白,人家怎么办呢?”碧儿像唱戏一般,小脸苦巴巴地皱起。

君问天哭笑不得,捏捏她的面颊,“说正事呢,不要闹。”

碧儿严肃起来,“我多少也听说了一些白夫人的事,你很纵容她、疼惜她。杀她,可能是不得已。这是你心底的痛,不想说就不要说了。老公,我现在最关心的是,白夫人收殓入棺时,你看清楚了吗?”

君问天认真地点点头,“是我和君仰山看着法师装棺的。”

“可是……”碧儿嘟起了嘴,“我有种直觉,她似乎还活着。潘念浩也曾说过棺是空棺,我遇到过许多奇怪的事,这之间像有联系又像没有,所以我想知道她长什么样。老公,如果是空棺,你怎么解释?”

“不可能是空棺的。”君问天斩钉截铁地说道,“我看着封棺的,几寸长的大铁钉钉得严严实实,纵使神仙也跑不出。”

“那……那时候白夫人有没有气息?”碧儿瞪大了眼,强忍住惊恐。

君问天神色黯然,阴沉地抿着唇,“她……不是溺水而亡,只是昏迷,我抱着她浸了浸水,对堡中的人说她已经没有气息,然后就装棺了。”

“这期间没有醒过来?”

“有,可是我一直坐在棺木边上,不让别人靠近,别人只当是闹鬼。”

“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她,而要这样折磨她?”

“我……不想她活着,却又下不了手杀她。”君问天痛苦地闭上眼,俊容抽搐,“你现在觉得我有多可怕了吧!”

“一直坐在棺木边上,没离开过?”碧儿像没有看到他的神情,秀眉拧着,大眼眨个不停。

“白天与吊唁的宾客寒暄会离开一阵,但那是白天。怎么了?”

“比我想象的复杂!”碧儿静静看着他,“所以你一点都不担心开棺,因为你真的没有掐死她。”

“不管多复杂,我都有办法应对的。不要替我担心,现在还……想和我在一起吗?”

“当然,你是我老公呀!”她一点也不迟疑,“大恶人,我现在有点迷糊。我稍微犯个小错,和韩江流友好一点,你都阴阳怪气的,动不动就说要杀了我之类的话。那个雪夜,把韩江流打得要死,还抱着我跳崖。明明是个霸道、强悍的人,为什么能纵容白夫人那样呢?”

君问天轻拍了下她的掌心,“我爱你,当然容不得你对别的男人的一点点好,看一眼也不行的。”

碧儿瞪他,“别告诉我,你不爱白夫人。不爱,建什么莲园呀?买什么画舫呢?干吗成亲呀?飞天堡有的是钱,不需要商业联姻的。”

“碧儿……”他抬起她的脸,拨开她额上卷卷的刘海,对着她黑白分明的清眸,幽幽地叹了口气,“在有你之前,我不懂爱的,也没有心动过。她是从小就认识的世伯家的女儿,非常美,是一个男人渴望拥有的极限。两家关系好,父母说亲上加亲,早早就为我们定了亲。我是个平常的男子,也会为娶到这样美丽的女子而虚荣。建莲园、买画舫,都是用钱可以做到的事,不需要付出真心。娶她之前,我也上花月楼,真真假假地玩,不觉得对不起她,不像现在恨不得掏了心给你似的。对她,我会一辈子让她衣食无忧,但是我想过纳几房妾。娘亲只生了我一个孩子,君家人丁单薄,多生几个最好了。可是成亲那晚……发生了一些事,我眼前黑暗一片,整个人都崩溃了。”

“她不是处女?”

君问天苦笑。

“她和别人偷情?她是个大盗?也是个恶魔?”碧儿连珠炮似的发问。

君问天闭上眼睛,张手抱紧她小小却温暖无比的身子,“她……其实是我的妹妹……”

童报国知府有点说不出口的小心思。知府大人做了也有一月有余,福没享到,威风没摆成,雪花银子没碰着,罪倒受了不少,胆也小了许多,现在,还要出公差。本来去飞天镇开棺验尸,让仵作去就行了,他在家中等着听汇报,然后根据汇报定案就行。

可以吗?不可以!定不定案,不是他能做主的。这个案子的判决私下早定好了,现在差的就是证据,他一点不敢马虎。而君堡主有个能说会道、眼一瞪吓得他腿软的夫人,他不敢随意塞个证据。所以他两难呀!哪边都不好交代。

君夫人来公堂告状的事,在和林城中传得风风雨雨。现在天天有百姓有事没事捧着个茶壶就在衙门外转,希望能有机会目睹君夫人的风姿。芸芸众生的眼皮底下,他稍不留神,就会被口水淹死。

这开棺验尸,他还是亲自出马吧,虽然他什么也不懂。真是什么都让他摊上了,出公差也是平生头一回。在后堂吩咐夫人帮着收拾几件换洗衣裳,夫人看着他一声接一声地叹息,挺纳闷,“老爷,人家做官盛气凌人的,你怎么唉声叹气的?”

“夫人,你不在其位不明白这其中的苦衷!这知府,责任重大,要小心又小心。”

“杀人偿命、偷窃坐牢、欠债还钱,有什么要小心的,按法断案就行了。”

“夫人,有时候人在官场,身不由己,不是有法就能依的。算了,妇道人家,不要问这问那。”他不耐烦地摆摆手,心烦意乱地走出后堂,就见师爷一脸紧张地站在院中向他招手,指指公堂的内厅,暗示里面有人在等。

他一愣,冷汗立刻就渗了出来。小碎步跑向内厅,书案后,四王爷拖雷翻着桌上的卷宗,面沉似水。

“臣……迎接四王爷来迟,望恕罪。”他深作一揖,结结巴巴说道。

拖雷冷冷地瞟了他一眼,“不是公堂,无须这么多礼。站在一边回话吧!本王听说你明天去飞天镇查案。”

“是的!”童报国毕恭毕敬地回道。

“嗯,还算知道个轻重。”拖雷口中没有一丝赞赏之意,“虽说你不是本王的门人,但本王对你寄予厚望。童大人,这件案子是个露脸的好机会。扳倒了君问天,你就等于立了一大功。”

惩罚了一个杀妻的男人,能立什么大功?童报国搓搓手,不大能理解。

“童大人,这开棺验尸,专业性很强,你要带几个好手。还有,不要着急回和林,说不定还有什么意外发现,多待几天吧!哦,不要住外面的驿馆,就住在飞天堡中,我会暗中派人帮助你。”拖雷慢条斯理轻啜着师爷送上来的茶,“君堡主不管多热忱,你都不要被他打动,要按章办事,不然你不仅乌纱帽不保,只怕连小命也危险了。”

童报国打了个冷战,差点没软倒在地,“臣……臣一定按四王爷的要求去做。”

“本王的意见不重要,你要按朝法办事。杀人怎么判?叛国怎么判?窝藏敌国奸细怎么判?”

童报国不敢对视拖雷咄咄逼人的双目,似乎有点喘不过气来,“这……”

“多留点心眼,你这人别的一般,狗屎运特好,放心,会有惊喜等着你的。本王对你期望很大,在飞天镇上走走,了解了解民情,懂吗?”

“懂!”秋意徘徊的正午,童报国汗如雨下。

“你把君问天放回去了?”拖雷慢悠悠地飞来一句。

童报国吓得“咚”一下跪倒在地,“四王爷,臣该死……不过,臣派人把守着君府,他就是插翅也难飞的。”

拖雷负手站起身,在厅中转了转,“这事你办得不错,该放的时候就放,该惩的时候要严惩,要让君问天输得无话可说。先让他乐哉几日,他那个夫人,是个厉害的角色,你要防着点,别被她圈住。起来说话。”

“臣看出来了,她确实不是等闲之辈。”童报国颤巍巍地站起身。

“无妨,只要你手中握有证据,她再能也没用。本王就说这些,有什么事,快快向本王禀报,别一副婆婆妈妈的样,站就站直了,哈着个腰,用什么气势压人。”拖雷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童报国努力拉直了身子,但一会儿又哈着了,他习惯这样子,在四王爷面前,他也不能挺胸抬头呀!

“童大人,除了小王,还有别的人找过你吗?”拖雷准备出门时,冷不防又回过头。

“没,没!”童报国摆手,眼神躲闪不及。

拖雷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让人猜不出什么意思,他重重拍了下童报国的肩膀,迈着大步走出衙门。

童报国直到看不见四王爷的身影,才缓缓转过身,轻拭着额头的冷汗,叹了又叹。师爷在外面什么都听到了,担忧地看着知府大人,两人对望,恨不能抱头痛哭。

如果可以,他真想辞官不做了。可这骑虎容易下来难,他现在唯有硬着头皮往前冲,冲,冲,冲到最后不要被虎吃了才是。哆哆嗦嗦地走进后堂,厅门边,刚迈进一条腿,另一条腿像灌了铅,怎么也无法迈步了。

“童大人,要本官帮一把吗?”耶律楚材笑吟吟地问。

“不敢,下官不敢。”童报国撇下嘴,直想哭,他无福结交达官显贵,这样太有压力,他承受不起,“耶律大人,您……何时来的?”他惊恐万状地问。

耶律楚材抚抚长须,“四王爷来之前,本官在你的卷柜前浏览,帘幔放着,你们聊得起劲,本官就没打扰你们。”

上次审案前,来的是大汗的贴身侍卫,现在换成耶律大人,他好想建议把这案子交给大汗御审好了。

“既然大人全听见了,下官就不再重复。下官一定会尽力审理这件案子,不放过任何细节,争取让凶犯绳之以法。”他忙不迭地下保证,心中对君问天恨了个彻底。

耶律楚材耸眉,“听你这话的口气,已肯定君问天犯法了,那还去查什么?直接结案好了!”

童报国傻眼了,大汗不是也要让君问天尽早服法吗?耶律大人的口气怎么不同了?

耶律楚材看向童报国,“本官是个读书人,不懂案子,童大人按自己的想法审理好了。本官今日来,是为的另一件事!”

童报国眨眨眼,他又要接什么新案了?还是要调职?

耶律楚材沉吟良久,说:“本官要你查出四王爷插手这件案子的真正原因。童大人,你不要太天真,你以前是大王爷的管家,现在是大汗的官员,这些都不是托的四王爷的福。你可千万不要站错队。”

唉,大汗现在为堡主夫人魂不守舍,无法做出明智的判断。他神志可清楚着呢,君问天对朝廷有百利而无一害,千万不能出什么事。拖雷真的是为报私怨而陷害君问天?他不这么认为。说哲仁将军是金国奸细,然后畏罪潜逃,他就嗅到异常了。拖雷不会让大汗这个位置坐稳的,处置君问天只是折断大汗的一根翅膀,而大汗还乐滋滋地想做渔翁得利这样的美梦。

童报国倒吸一口凉气,说真的,他不是觉得自己有多大的才能,而是……很无奈,可如何也没往这深处想啊。一个劲地给耶律楚材叩首、作揖,“耶律大人,下官蠢笨,现下请您给下官指条明路吧!下官得罪不起四王爷呀!”

“你不要害怕,实事求是审案,如果真的是君问天杀人什么的,就依法办理,如果不是,就还他的清白,四王爷和大汗那边,本官会帮你说话。但童大人,本官预感到一切不会像我们所想,飞天堡里一定有许多意外在等着你,这就要看你识不识得清真实了。凡事要掂量三分,不要妄自定论。”耶律楚材眉头紧蹙,四王爷还有什么招,他真是猜不出呀!现在,只有等待,见招拆招了。

“下官有不懂之处,到时能否请教大人呢?”童报国如抓着救命稻草,无限谦恭地问。

“这是本官的荣幸。”耶律楚材拱拱手。

“下官感恩不尽。”童报国诚惶诚恐,如得良师。再也不用昧着良心做人,他的腰不自觉直了几分!他要做个好官,要做个为民做主的清官。

童知府郑重其事,不敢有一点差错,连着差了两拨衙役到君府传话,说明早起程去飞天堡查案,让君问天务必同行。

同行的何止君问天一人,君府简直就像是倾府出动。王夫人几年没出过府门,如今要去飞天堡小住,担心厨子烧的菜不合胃口、梳头的丫头手脚重、更衣的丫头不会配衣……嘀嘀咕咕的,索性把府中伺候她的丫头和厨子全部带上。

府中忙成了一团,每个庭院中都在收拾行李,反倒是碧儿住的院子清清静静的。她和君问天在君府和飞天堡都有衣衫和常用的物品,什么也不用收拾。

可能是院中太静了,静得让人有点发怵。

天,漆黑一团,又飘起了毛毛细雨。君问天在厢房外的回廊来来回回走了不下百次,真正从心底涌出一种无力感。他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当他对碧儿说出白莲实际是他妹妹时,碧儿凝视了他好一会儿,小脸呆愕,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一整天,她都像在躲着他,虽然也像以往一样去娘亲的厢房问安,和君总管说几句玩笑,逗逗憨厚的白一汉,可是她的眼神一次都没有看向他。

她怕他,也许是嫌他脏吧!

君问天猝然掩面,满廊的灯笼,照得他像无所遁形,狼狈不堪。

生平头一回,失去了自信。手握成拳,不禁怀疑,他和她的缘分真的就这么短吗?

夜深了,他站在自己的厢房门前,却不敢推开,他不愿看到碧儿鄙夷的眼神。如果碧儿现在提出离开他,他不知道还能不能出声拦住她。不,他要拦住她,她是他的娘子,他们已经孕育了一个孩子,他的生命已经为她重新燃放出火花,不能就这样熄灭。

君问天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了房门。碧儿和衣静静躺在卧榻上,手垫在头下,眼睛微闭。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坐在他身边,轻抚她粉嫩的面容。

“怎么到现在才回来?我等了你好久,腿又肿了,揉揉!”碧儿睁开眼,娇嗔地把腿搁在他膝上,手圈住他的脖子,“怀孕好麻烦,为什么要让我怀孕,而你不怀呢?”

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就这么被安抚得款款入怀。

“你怀的孩子比较漂亮,我要是怀孕,全国的人会逃得光光的。”他感动地吻吻她的嘴角,轻柔地为她按摩着微肿的小腿。

“不错,你有自知之明。婆婆大人的行李收拾好了吗?我看她是恨不得把君府直接搬到飞天堡了。唉,我是想让她出去开开心,没想到她这么大费周折,早知不多嘴了。”碧儿自责道。

“娘亲恋旧呀!碧儿……”他扳过她的小脸面对他,“不想和我谈点别的吗?”

“例如?”她坏坏地笑。

君问天叹了口气,此刻的她笑得像只小狐狸,害他提心吊胆的,原来她是故意整他的,“我这一天,从头到脚,每块肉都在哆嗦。碧儿,不要离开我,好吗?有些事我没的选择的。”

“瞧你紧张的,我是赖上你了,老公。哦,我们一起泡个澡好不好?”大眼眨呀眨的,不知是打什么念头。可他宠她呀,什么都依她。

浴桶很大,两个人同浴足够。君问天怕她冻着,让丫环点了两个火盆,屋内瞬间暖如初夏。屏退了所有人,她由着他宽衣解带,抱着同跨进浴桶。舒服地长长叹了一声,碧儿整个身子浸在水中,调皮地捧着水在君问天身上浇来浇去,根本不在意自己的春光有多灿烂。

“碧儿!”君问天紧紧搂住她,“告诉我,你还是爱我的?”

碧儿直笑,忽然非常严肃地正了正脸,“你不是讲过,过去的事介意不得,只要你从现在到将来,一心一意爱我就可以啦!我要的是你的现在和将来,过去的就随风而逝吧!”

“你真是老天赐给我最贵最贵的宝物。”他差一点热泪盈眶。

她一脸正儿八经,“君问天,看着我!今晚,我会为你洗净全身,以后你就不脏了,心底那些让你烦乱、感到肮脏的事就全部被我洗掉了。明天起,你就是一个全新的君问天!”这才是她卖力要求鸳鸯浴的目的,她要把他心底的阴影彻底清洗掉,再也不要背负着那些龌龊的往事。

他没有作声,抿了抿唇,像一个孩子般伏在她的肩上,她如小母亲细心地用布巾一点点沾着水,拭过他的全身。她感到颈间烫烫的,知道他在掉泪,她也不提,俏皮地泼了他一脸的水,遮去了他脸上的泪。

她慵懒地坐在床沿,由他拭着湿湿的头发,“老公,一开始听到你说的那话,真的太吃惊了。”

君问天拉开被子,抱着她一同钻进被中,让她靠在他胸口,发上包着一条干布巾,“我并不知情。爹爹走得早,娘亲也不知道这件事。爹爹初来这边做生意,白叔与他做伴。白叔是做船舶的,很快就稳定下来,爹爹还是南来北往地奔波,回来就住在白府,不知怎么和白婶母好上了。白婶母有一年怀了孕,她知道是爹爹的,没敢说出来。爹爹建起了飞天堡,把我和娘亲都接了过来。莲儿那时两岁,和她娘亲像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爹爹爱屋及乌,就提出让莲儿做君家的媳妇。白叔一口应承,婶母想拦阻都被白叔拦下了。过了两年爹爹染上重病,早早就过世了。白婶母向白叔提出退婚,白叔点破莲儿的亲身父亲是爹爹,阴笑着说,他一定要把莲儿嫁进飞天堡,让爹爹知道戏朋友妻是什么样的后果。白婶母惊吓过度,没几个月就追随爹而去了。”

“慢着,慢着!”碧儿拍拍他的手,“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君问天疲惫地弯起嘴角,“洞房花烛夜那天,莲儿告诉我的。”

碧儿吓得坐起,“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们当时洞房了吗?”

君问天闭上眼,好半天都没吱声,许久后,才缓缓开口道:“新婚之夜,怎么会不洞房呢?她……不是处子,对男女之事非常熟稔、大胆,需求无度。在她及笄后,白叔就让她女扮男装,随他出入青楼,一起偷窥娼妓如何与恩客亲热……她的第一个男人就是白叔。”

“上帝!”碧儿按住胸口,趴在床沿干呕了好一会儿。君问天轻拍着她的后背,等她平缓后,让她躺下,“我不该说这些的!”

“没事,你继续,一次说完。”碧儿倚在他臂间。

“莲儿她根本不懂女人应该有的羞耻,完完全全被欲望左右。她又生得美丽,男人都把她捧在手心里宠着,为博她一笑,一掷千金。她变得虚荣、贪婪、毫无节制。潘念皓在白府就是她床上人之一。白叔让她嫁进飞天堡,洞房之后再把事实告诉我,他要看到我滴血、蒙羞、身不如死。我当时像得了失心疯,在草原上骑了一夜的马。天亮的时候,我慢慢恢复了理智,压下这份耻辱。我搬出了新房,告诉莲儿我会好好照顾她,也会维持表面上的夫妻关系。”

“你为什么不休了她,然后以妹妹的名义照顾她不一样吗?”碧儿不解地问道。

君问天苦涩一笑,“娘亲深爱爹,能有这样的夫君是她一直引以为豪的,若知道爹和别的女人生下一个女儿,她不死也会疯。还有飞天堡承受不了这么大的丑闻,我也说不出自己娶了妹妹这样的事。我想一生就这样过吧,好好孝敬娘亲、照顾莲儿。莲儿本性像白叔,面子上很会做人,容易讨得别人的信任。没多久,娘亲也被她哄得团团转,飞天堡上上下下都费尽心思讨她欢喜。我不怎么敢待在飞天堡,那时,我常住在君府。有事,都是白一汉在外面跑。莲儿终究本性难改,堡后面的湖边有个船坞,也就是小木屋,不知怎的被她发现了,她让赵管家修整了下,就成了她和潘念皓幽会的场所,心腹丫环春香给他们把风。之后,她又勾搭上了君仰山,姐夫骆云飞过来和我谈生意,她夜晚就跳上了他的床。就是白一汉,她也曾诱惑过,只是未成功。”

“你报复君仰山,所以才和朱敏上床?”碧儿两眼滴溜溜地转着。

君问天叹息,抱着碧儿,“和莲儿上床之后,我已经……对任何女人都失去了欲望,男女之事让我觉得恶心。有天回飞天堡,我去莲园,春香正好不在,我听到一声嬉笑,悄悄走过去,看到应该去江南的君仰山和莲儿赤裸着身子在桌上纠缠在一起……我脑子轰然一响,说起来,他们也是堂兄妹呀,我掉头就跑,冲到君仰山的家中,想让朱敏管好自己的男人。她以为我是为她而去,一下就扑了上来,我气恼之下,失去了理智,把所有的怒火全撒在了她身上。我真的真的要崩溃了,需要发泄,需要忘记所有的事,哪怕一刻也好。朱敏是个没心机的女人,在她面前,我不必防备,也带着报复,从那时起,我和她的关系一直维持到莲儿过世。”

“白莲的恶行,让你不能忍受,你才要杀了她吗?”

“我不能杀她,看着她这样胡来,我只有心疼,又无力阻止。我的性子越来越阴冷,甚至想放弃自己的生命,做生意赚钱是我唯一的支撑。去年秋天的一个晚上,她突然让我陪她去湖边走走,在船坞前,她对我说,她怀孕了,不知道孩子是谁的,但她一定要生下来,将来还要继承飞天堡的全部家产。我一下就失去了理智,对她吼着要她去堕胎,如果她再不好好做人,我就……就杀了她。她一直笑,笑得前俯后仰,说我是天生的王八,就爱戴个绿帽子……血冲上头,我扑上前掐住她的脖子,她仍在笑,突然两眼一翻,往后倒去,像死去了一般。我抱起她,觉得她闭上眼的样子真的好乖、好乖,像个可爱、纯洁的小女孩。我突地生出了一个念头,就这样让她永远闭上眼,不要让她再在世上受罪了,早点升天,重新转世,好好做人。我抱着她跳进湖中,两个人一起沉入湖底,确定她真的没有气息,才把她抱回堡里。”

“你早晨告诉我说她……有气息的?”

“我还不至于残忍到把一个活人活埋,我那是……吓你的。碧儿,怕我吗?”他深深地看向她。

碧儿摇头。爱,令人无条件地护短,“我才不会吓到呢,只是很心疼你。你不是一个大恶人,在那种耻辱下泣血生活,也只有你这么坚强的男子才能忍下。你有什么错呢?是长辈们之间的纠葛,却让你一个人承受,要考虑到婆婆大人,还想着好好照顾那个可怕的妹妹。是的,她的过世其实是种解脱,你没有杀她,是她命该如此。老公,不要再想过去了,你现在有我,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不离不弃,给你生一堆小堡主。”

“那我还要努力赚钱。”君问天长吁一口气,欣慰地躺平身子,任他的小闯祸精胡作非为。

记得,当她瞪大一双清眸要他娶她时,他的心狠狠地一颤,感觉到眼前闪过一道光亮,他知道那就是幸福,他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出现的幸福,他要紧紧抓住,所以,不惜一切娶了她,强硬地把她变成了他的……现在,幸福真的被他抓牢了。

“要那么多银子干吗?”

“小堡主们没城堡哪行呢?”他拉住她,安置在他怀中。

“穷点也没什么,温馨最重要了,不要再犯长辈们之前的错误。”这些长辈真是不够让人尊重,惹下这么多的祸,韩江流的父亲也是,把个好好的温雅公子变成了个冷面郎君。

“那这次是白家为白莲申冤来了?死的时候,怎么不吱一声呢?现在尸体说不定都腐烂了,还闹腾什么?”碧儿又想起了一个问题。

君问天冷笑,“白叔对莲儿的死不敢有微词,潘念皓只不过是别人的一条走狗,主人没出现,先上前来吠几声。”

“还有谁和你过不去?”

“明知故问!好了,那些事情你不要再过问了,好好安胎最重要。”他掖好她的被角,为她顺好卷发,“管他是谁,都是明天的事。今晚,我可以好好地睡一个美美的觉了。”他重重地啄了下她的唇瓣。

碧儿攀住他的脖子,缓缓合上了眼睛。君问天深深地凝视她良久,让自己也放心地跌入睡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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