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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贤这天处置完政务,一进贞观殿,便觉得气氛不对。
殿内药气比平时更浓重,熏得他呼吸不畅。帷帘也拉上了好些,怕透进冷风似的,使得御床附近光线幽暗,两边侍立的宫人也都战战兢兢垂头不敢多看。
天皇昨晚又头昏胸闷,气疾发作。侍御医请了脉,调整药方,依礼制,李贤这个皇太子要亲尝侍药。他自请亲去廊下煎药,坐在床边的天后亦起身,同他一起走出寝阁,转到稍远处的书案,挥袖命他侍坐。
这架式,母亲是有重要的话说。李贤心中忐忑,天后也开门见山:
“昨夜天皇病情忽转危,除了侍御医,我也叫了明师过来,看有没有邪崇作怪。明师一番推算,说是上阳宫那边,腾起重阴杀意。也是巧了,我身边那侍书婢子上官才人,昨天搬书去上阳宫,一夜没归,竟失踪了。我叫人连夜出城,去上阳宫仔细搜检,你猜在御床床板下面,反贴着什么?”
御床床板下面……李贤压抑着心中惊恐,恭谨答道:
“儿子不知,请天后训示。”
天后将案上一个通体火红镶金钿宝的漆盒推到案边:“你自己打开看。”
李贤双手从案上拿起红漆盒,打开盒盖,只见盒内红锦垫上,躺着一片轻薄黄纸。
纸片上面密密麻麻写着黑红两色小字,还画了图样。这情形一入眼,李贤脑中便一阵昏晕,他闭目定一定心神,再睁开细看。
黄麻纸四周有一圈墨笔奇形符号,又以朱砂书画了阴阳八卦天干地支,似是谁的生辰及相生相克。中间八个血红大字“萧王化魂 猫女住宫”,外面以一笔猫形圈罩住。
这是……巫蛊还是厌胜还是魇镇?
他的手和腿都剧烈颤抖起来,几乎支持不住自己身体。天后自己做的,这是他心内涌起的第一个念头。利用这种手段,天后至今不知道已经除去了多少敌人……
不,不对。这上面画的“猫鬼”,大概是天后这一辈子最忌惮恐惧的物事,她用什么手段害人也不会用到这玩意。
“萧王化魂 猫女住宫”
李贤其实不太能记清他是什么时候看到的那些宫禁旧闻。应该就是这些年,他和大哥与母亲的争斗激烈起来以后,东宫多方布局搜集情报,某些不太谨慎的报状,会提到那些二圣宫中绝对没人敢说的隐秘。
他们兄弟由此知道了当年母亲战胜天子元配王皇后、宠姬萧淑妃的始末,也看到有人传说,武氏命人将王萧二妇打得皮开肉绽,砍断其手足投入酒瓮,哀号数日方死。萧淑妃死前大骂:“武氏狐媚,阴狠至此!老天有眼,让我死后化为猫,武氏世世转生成鼠,让我掐断她喉咙!”从此武后下令,宫中绝对不准养猫。
后来李贤又多知道了些相关,是他翻阅《隋书》读到《外戚列传》时,里面详细写明了前隋独孤皇后的异母兄弟家如何役使“猫鬼”害人。似乎这鬼物在关陇旧族当中十分出名,也极招人厌恨。当时他就想,萧淑妃别的不求,死前专一祈求让自己化身为猫,向武氏寻仇雪恨,那大概也是想到了厉害的“猫鬼”传说吧。
此刻他面前的黄纸符上,正是画了一只猫形,还写明了“猫女”二字,连王皇后萧淑妃的姓氏都写上去了。这明明白白,全是针对天后下的符咒,大概也不在意是否会危及天皇。
结果呢?心性坚强身体壮健的天后还没事,病弱的天皇反而立刻受了影响?
稳住,稳住,李贤在心底告诫自己。你没做贼,不必心虚。你都有多久没去过上阳宫了,此事显然与你无关,该怎么追查就怎么追查便是。
他合上红漆盒——应该也是有心准备的压胜之物——恭恭敬敬放回书案上,叩首道:“行此事者,大逆不道,谋危社稷。臣请天后下敕,严查到底,诛绝逆贼亲族以警天下。”
“昨夜在上阳宫查出此物,我已命封锁宫门,所有人一律不准进出,分房关押,逐一细问。宫城这边也严禁传任何消息出去,不要打草惊蛇。而且天皇病重,我也怕这消息透露给他,再惹你阿耶烦恼。”天后淡淡回应,“我的意思,我得日夜守在御前,照料你阿耶的病,分不出精力再顾外面。查这魇镇符么,本也是你太子该当的差使,就交你去办好了。”
李贤有些意外,也松了一口气,忙伏地应喏。天后这么说,那是并不怀疑他与此有关了?
“不过呢,”天后又道,“半夜这道符纸拿回来,我就叫了明师来看。他说了一些话,倒很有意思,你不妨先听听。”
说毕,天后命人“去传明崇俨来”,宫人应声。不多时那一身道装的术士便挑帘进来,挥麈行礼。看这时间,他本来就一直呆在贞观殿附近,专等天后传召。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李贤浑身肌肉又绷紧,觉得自己象落入了陷阱的猎物。
他幼从大儒读书习文,对于黄道术士没什么亲近好感。之前明崇俨深受天皇信任,又屡有奇行灵兆,他和他大哥不愿得罪,相处尚融洽。但因大哥之死,他一度待明崇俨十分粗暴无礼,二人此后互生芥蒂,明崇俨与天后反而越走越近。此刻又是这二人对他一人的场面,李贤提起高度警惕,请向明崇俨对这猫鬼符咒有何说法。
一身高冠大袖袍的术士神色严肃,先向天后一拱手,方道:
“这符上除了施写魇人八字、猫女咒,还附加了一层‘鬼母咒法’。这咒法极少现世,因它必得是儿女亲笔描画诅咒自己的所生母,才有效用……”
“什么?”李贤惊呼出声,不觉伸手去腰间摸刀柄。但他入二圣寝宫时必须依律解刀,自然摸了个空。
这个动作却清楚落入天后和明崇俨眼中,他看到二人都是脸色微微一变。母亲转头望向殿门,有呼唤人来的意思。
那么天后是打算当场拿下太子,立刻下敕废除他的储君之位?
李贤耳边如有大鼓怦击,眼前一阵阵眩晕。被自己儿女诅咒的天后武氏,现存世三子一女,幼子幼女都还是孩童,不可能行此恶逆。余两个成年儿子,三弟显早离开洛阳回长安去为外祖母办葬,那么施写猫鬼咒和‘鬼母咒法’的,可不只能是他李贤了吗?
天后方才还说什么来着?“我身边那侍书婢子上官才人,昨天搬书去上阳宫,一夜没归,竟失踪了”,真巧,上官婉儿也是李贤献入宫中的,那小女子还遍读古籍孤卷,懂得极多……好方便啊。
“敢问天后,上官才人何以会失踪?”李贤勉强发问,“她一路应该都与人同行……”
“对,她是奉我指令,往上阳宫搬些书籍过去。”天后沉静地回答,“之前也搬过好多次了,没出什么差错。我问了她的同行人,她昨日也正常出宫还宫,却在长乐门前被拦下,让人带走了,自此再没现身。”
“被……谁带走了?”李贤问得心惊胆战。
“来人出示符籍,乃是两个东宫女官,口称奉太子妃指令而来,找上官才人说话。”
李贤腿脚又一软,手臂撑地才没俯倒。母亲并不是要把这案子交给他查,明明是在当堂审讯他。
“儿子实不知此事,求天后现传阿房入内,当面问她……若臣家人关涉此案,求天后重重惩治,儿万死不辞。”
明崇俨也在旁边启道:“臣术艺不精,符上那层‘鬼母咒法’,亦有可能认错。此事关涉过于重大,请天后再召内外道场师友入内,逐一辨认符咒,以绝枉纵。”
他这明着是推卸责任,不愿自己一身承担“挑起逆坏人伦大案”的声名。但李贤此刻六神无主,也宁可他是看错了咒法,连忙出言附和。天后没理由拒绝,命人去传召几个常在宫廷出入的有名道长进来。
太子妃房氏先到,还是一身素净老相装扮。听闻天后垂询她昨日召唤上官才人一事,房妃显得有些心神不定,将她在庄敬寺与上官氏对话、商议如何写捐修香山寺疏文原原本本回明。
李贤忍着气恼,跪坐在一边听着,觉得妻子的话没什么破绽。以太子妃之尊,召一个五品才人当众议事,也算不得僭越。但上官婉儿失踪,显然和她有关,这就是在给自己作祸了。
“商议定,你就出寺回宫了?”天后问,“此后上官才人去哪里,你不知道,也没问过?”
“是。”房妃越发不安,叩首道:“儿心思粗疏,是否犯了什么错,请天后明示责罚……”
“你倒没犯什么错。”天后一笑,“只是你走以后,上官才人命她的随身婢去叫车,等那婢子带着车回殿门,上官才人已经不见了。婢子等了许久,又问人,实在等不到她,夜禁鼓起,无奈自己先回宫,上报内侍省。而在无故失踪之前呢……”
她手指在书案上轻轻敲叩,停了一会儿,似乎思绪也有些烦乱:
“失踪之前,上官氏在上阳宫观风殿,以安置书籍为名,独个儿停留了许久。晚间她逃亡事发,天皇病重,依照明师推算,我命人去观风殿搜到了这猫鬼咒符……”
“猫……”房妃大吃一惊,立时叩首称“儿死罪”,吓得蔌蔌发抖魂不附体。天后再问她几句,见她确实不知道符咒一事,又转了话头问:
“是谁让你把上官婉儿召到庄敬寺问话的?你又怎么知道昨日傍晚,上官氏会从上阳宫回来,进长乐门?”
房妃茫然想一会儿,回复道:“儿因捐修香山寺一事,与常乐阿婆、千金阿婆、赵妃、刘妃之母等商议,是……常乐阿婆出的主意,请上官才人来写疏文。儿命人去内侍省请见上官才人,得知她去上阳宫了,回宫的时间和行路都是内侍省人说的……”
常乐阿婆?赵妃之母?三弟显的……岳母?
李贤立时警惕,直起腰来望一眼母亲,却见天后也显出沉思神气:
“常乐阿婆么……她最近倒还恭顺,阿赵也小心,没作什么妖……明师,你不是说常乐大长公主去过你九仙阁几次?她都说什么了?”
明崇俨也一直随在旁边,没奉敕退出。听天后问话,术士回道:
“常乐大长公主一心为女求子,到九仙阁供奉真君,行香数次,崇俨劝其多行善积阴德,方能有效。此为寻常妇人心思,并不出奇。略罕异者……常乐大长公主祈求热望其女为三郎生下的嫡子,样貌能酷肖其父,也即貌类太宗。”
又是找明崇俨“求子”的,还“貌类太宗”,李贤听得一阵心烦,扭脸忽见妻子房妃眼巴巴望着自己,心里更不痛快,冷着脸转回去面对母亲:
“禀天后,上官婉儿既然是在庄敬寺里失踪的,儿请敕,速发兵马围寺,内外彻底大搜。就算找不到那贱人,或许也能从寺中人嘴里得一二消息。”
天后点点头,又一笑:“你自请搜查庄敬寺也好。那个寺院向来与东宫关系厚密,我记得你大哥生前身边的侍儿婢妇,就有不少送到了那寺里去的?”
“是……阿房做主办理的。”李贤回答,没看身边的妻子。他自入主东宫,就忙于政务,哪有时间精力整理内闱,自然是交给东宫主妇去办的。
房妃听了这话,更加害怕,忙又说了好些自责言语。天后并不耐烦听这些,自命明崇俨出去带北门飞骑搜查庄敬寺,又另派人去细搜上阳宫,“看看那两处究竟还有什么古怪。”
李贤夫妻俩,她却留在身边,并不让他们出宫。等了半日,应召入内辨析那符上“鬼母咒法”的道士也陆续到来。
四名道士郭行真、潘师正、王玄一、李正伦和一名女冠妙德,李贤都认得,都是常在内道场出入的国教宗师。皇室自称为老子之后,这些道人本也与李家更近密,不大可能都被武后收买了。
他们单独依次看到那枚猫鬼咒符之后,除二人以“敝宗不事此务”的借口承认辨不出咒符外,其余三人竟都说出了“鬼母咒”之名,肯定黄纸上那一圈绕绕弯弯的文字中,确实含有此道法。只是三人对“鬼母咒”的解释也有些微不同,有两人并不坚持“必得儿女亲笔画写魇咒所生母才有效”。
总的来说,李贤对天后行厌胜术的嫌疑依然很大。他只能期望对庄敬寺和上阳宫的大搜查能有结果,早日找出上官婉儿那小贱人,逼她供出真相,还自己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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