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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悲伤从来不会有答案(3)

作品: 欢喜城 |作者:林培源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03-21 1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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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杏兰一向待丁未不错,外人不知还以为是她家亲戚,听到丁未的事,二话不说就让她住进自己家,收拾了一间房给她住下。丁未心里感激,也不知道怎么报答,往后的时日,她又添了一重身份,即是档口雇工,又是家里的保姆。叶绍堂月末发工资,多给了她两百块,不容置疑,这是一项契约。一项存在于丁未和老虎一家人之间的契约。不必开诚布公说出来,丁未也接受了,乡里还有一个瘫痪在床的老母亲,弟弟尚年幼,对她来说,只要有钱赚,能贴补家用,就是老天爷莫大的恩赐。

此时,时间跨入一九九二年了。老虎只有三岁,他喊丁未阿姨,在他眼里,丁未虽然长得很漂亮也很年轻,但她还是被归入了“阿姨”的行列。丁未平日在档口帮忙,碰上淡季,她还要接老虎上学放学。那时城市里的交通系统还不是很发达,从档口去老虎就读的幼儿园要换两趟公车。城市的建筑像雨后的春笋一样节节拔高,丁未来这里其实不过两个年头,可她已经将未来锁住在这个日新月异的城市了,她不抱怨每日这样劳累,即便要穿过大半个城市去接老虎放学,都是莫大的享受。因为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能够坐在摇摇晃晃的公车里,放松自己,什么都不去想,不用顾忌挤公车上班,也不用想着待会吃什么。她靠在车窗上,表情闲散,看着道路两边的街景,一栋大厦挨着一栋,好像积木,这个城市上空有一双看不见的手,他按照某种意愿把高楼、公园、步行街、学校等等安排得错落有致。

丁未看不到未来的雏形,但隐隐的,有一个影子在地平线上升起来。

她能做的,就是更加勤快,赚更多的钱,除此,似乎就没有其他追求了。

有件事,她怎么也绕不过去,那就是叶绍堂,她总觉得最近叶绍堂看她的眼神怪怪的,谈不上亲热,看起来包含了无限的含义,同在一桌吃饭,叶绍堂会多留意她几眼,每一次,她都躲躲闪闪,偶尔只有她和叶绍堂两个人的时候,叶绍堂就会胆子大起来,和她开玩笑,或者说些不咸不淡的话。丁未不敢确定,他是动了真格,还是只想玩一玩,于是她胆子也跟着大起来,叶绍堂带她去工厂取货,两人打的,她累了,故意把头歪歪斜斜靠在叶绍堂肩膀。他也不避开,让她靠着,手绕过去,搭在她肩膀,的士司机从后视镜里偷瞄了两眼,正看到叶绍堂把手放在了她的大腿上。一想到这些,她心里就隐隐不安,不过,叶绍堂厚厚的手掌搭在大腿上的感觉真好。

她穿过大半个城市去接老虎。老虎和丁未很亲。丁未不会轻易发脾气,不像老虎母亲,动不动就会骂他。她说不出喜欢老虎,还是不喜欢。痴心妄想的时候,她就会假设,他和她离婚了,那老虎怎么办?会不会认她做后妈?要不干脆孩子就扔给文杏兰吧,这样多省心啊。想来想去,她又觉得,按照叶绍堂的脾性,孩子他肯定是不会给文杏兰的。所以,当看到老虎迎面向她走来时,她不像往日主动迎接过去,她站在原地,等着他过来。

两个人看似很亲近,但这种亲近,没多久就一扫而光了。对老虎而言,没有什么比抢走他至亲的人更令他厌恶的了。在这以前,他被人蒙骗了很久,等到所有的丑陋所有的内幕曝光,摆在他面前的,是破碎得难以再缝补起来的现实。

他努力想要确定,事情究竟是从哪个时间点开始朝向相反的方向滑去的,好像脱了轨的列车,轰隆隆地朝着深渊滑行,他听到很多人在大喊大叫,看到乱七八糟的脸孔在眼前晃动,他分不清哪一张脸才是自己的,哪一张脸是别人的。就在他即将看清的时候,列车坠入了无止境的深渊。轰然作响,把身上这副轻贱的灵魂摔得粉碎。

也许叶绍堂就是在丁未住进他家的时候开始变心的,又或者,丁未是在那个时候开始了她漫长而秘密的阴谋。她又年轻又漂亮,她有资本可以赌下去,迟早有一天,叶绍堂是她的,这个家是她的。而文杏兰,注定要一败涂地,注定要在这场角逐中面目全非。而事实也证明,丁未把叶绍堂牢牢控制住了,他们想尽一切办法偷情,甚至趁着老虎和她母亲回娘家探亲的时候,叶绍堂把她叫来家里,关在房间里,两人疯狂地偷情。丁未的身子骨那么柔软,水蛇一样,她的皮肤又那么好,滑得像丝绸,他觉得,她把他迷住了。

浪掷的时光,虚浮的年月,是一场赴汤蹈火的惨烈和炽热。

她年轻的身体,好像一块巨大的磁铁,把叶绍堂的心紧紧地吸引过来,想逃也逃不了。

她是压在天平一端那块沉重的烙铁,她胜券在握,她沾沾自喜。

老虎说:“我妈一早就觉得他们不对劲了,但就是抓不住证据啊,平时我爸和丁未客客气气,外人谁也不知道我家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危机。后来我妈顶不住压力,有天,她把丁未单独叫了出去,质问她,可她死活不承认啊,又委屈得哭了,说老板娘不相信她,她要回老家去。我妈就是心软,一听她这么说,好像犯错的不是丁未,而是我妈自己。所以说丁未从一开始就是个城府极深的女人,我们都被她给骗了……”

叶贞青听着,好像一个传奇,传奇中有勾心斗角的女人,有斡旋周转的男人,还有无辜的孩子。感情的裂变来得那么骤然那么惨烈,那简直就是一场噩梦,四处着火,就是找不到水来扑灭。

服装城的人察觉到叶绍堂和丁未之间的那点微妙的关系了,只是谁也不会捅破,他们都冷眼看着,他们要看这场情变最后会走向何方,谁又是最大的赢家。他们理想的结局就是,家庭破裂,生意散场。这样,他们就少一个有力的竞争对手了。

他们像看笑话一样看文杏兰被蒙在鼓里还将丁未视若亲人。

人心险恶,堪比无形的针。

叶绍堂提出离婚,对文杏兰来说,简直是当头一棒。她死活不答应,对她来说,这个家就是她寄身的躯壳,没了,就再也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了。当然,她没那么轻易放弃。事情挑破,丁未事先就嗅到了火药味,一声不吭,收拾东西独自搬了出去,顺带的,也把叶绍堂生意场上那些顾客,甚至关系网全部带走,对她来说,多一个砝码,就多一重获胜的把握。她和叶绍堂说好了,如果他们离不成,就把这档子生意留给她,他们就算两清,以后谁也不欠谁。文杏兰把档口关了,找到丁未。彼时丁未正在出租房里和房东商量房子装修的事情,她手头有钱,这钱,都是叶绍堂给的。文杏兰来找丁未,认定的一个理,就是千万不要发飙,不能丧失了理智,她要和丁未好好说话,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败露她的胆怯和懦弱。

文杏兰开门见山:“丁未,你知道我找你为了什么,你不就图个钱么,你要多少钱说吧。”

丁未冷笑一声,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面对文杏兰:“钱?有几个钱了不起啊?你当我做鸡的,嫖完扔了钱就拍怕屁股走人?我还没见过给老公还情债的女人呢。”一句话,把文杏兰心里的愤懑全都给搅了起来:“丁未我告诉你,今天不说清楚我不会走,你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你不就贪那点钱么,我给你钱,你有多远走多远,我算是求你以后不要再出现了好吗?”“这你管不着,我爱谁是我的事,你也不管管你老公,你们要离婚又不是我害的,我愿意当小的,就是绍堂不肯让我当,你干吗不找他问清楚啊,你冲我发火干吗?”

摆在文杏兰面前的,和平日里那个精明能干,通情达理的丁未判若两人。她面对的,是一个出其不意就把她的家庭分割开去并且不留一点情面的女人。

她终于忍不住流了眼泪,她不能输啊,说什么都不能输。

“丁未你个贱人你干吗不找别人?天下有钱男人多的是,你为什么偏要找我们家绍堂,偏要害得我们妻离子散才满意?!”

两人恶语相向,最终演变成了打架,互相揪着对方的头发,把出租屋里锅碗瓢盆什么的都砸了一地。女人和女人,可以孤注一掷,为了揪住那根救命稻草,不惜豁出去,连命都不要了。叶绍堂闻讯赶来,把两个女人分开,这出戏,很快升级演变成了悲剧。吼声、骂声、哭声,搅成了一锅粥。叶绍堂整个脑子都快炸了。面对妻子和情人,他感觉身体被扯成了两半,一半告诉他不能抛下妻子,另一半却告诉他要去勇敢地选择。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两全其美的,要得到,必定要付出代价。那一次,三个人的对峙,最终以叶绍堂被妻子砸伤了头而落下帷幕。

反反复复的争吵,反反复复的撕心裂肺,一次次的挽留,只会造成更多伤口和裂缝。

当伤口大得不能再缝补的时候,所有的努力全部徒劳。两败俱伤,真的是两败俱伤啊。

夫妻间仅剩的那点情分也荡然无存了,由爱生恨,即便同在屋檐下,也形同陌路人。

文杏兰决定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以法律的形式告别这段维持十年的婚姻,带着满身的伤痕离开,离开曾经的家,离开疼爱的孩子,离开岁月赐予的疼痛和伤怀。

“一开始,我怎么也不接受丁未做我的后妈,她在我家的位置本来就不清不楚,我也一向把她当做一个普通的阿姨看待,只是谁都没有想到,有一天你竟然要面对一个和你毫无瓜葛的人,她要住进你家,要当你后妈,还要操控你以后的生活,那种感觉多可怕你知道吗?她和我爸同房睡的时候,我就故意在家里弄出很大的声响,那时候我才几岁吧,总之,想尽一切办法捣乱,她想要对我好,妈的,鬼才要她的好呢,既然他们没法给我我想要的,那我就只好以我的方式来对付他们了。我记得最狠的一次是,她已经怀了小孩,挺着大肚子的,不过那时我学乖了,不会无缘无故就找她麻烦,我趁她下楼梯的时候狠狠推了一把,她一下子跌倒……”

说到这里,老虎冷笑一下,好像一个手段毒辣毫无忏悔感的罪犯。叶贞青真真被他吓了一跳,怎么也不相信老虎会做出这种事,老虎见她皱着眉,于是补充道:“当然,她没流产,她福大命大,去一趟医院竟然他妈没事了,后来还不是生了个女儿,不过我就惨了,我爸在浴缸里放满了水,掐着我的脖子要淹死我……”

叶贞青心里一惊,首先浮上来的就是毓秀的脸,那张脸充满童真和无邪。如果她知道自己在娘胎里就曾遭了同父异母的哥哥毒手,长大了又做何感想呢?

他从醉意中抬起头来,桌上的啤酒瓶又添了几只。他的眼睛红红的,像一头长期睡眠不足的小兽。叶贞青盯着他,恍惚间产生错觉,其实在她眼前的,不过就是当年的小男孩,叶贞青猜想,他一定把这些巨大的伤痛当做秘密一样埋了起来,等着他们在心里一天一天地膨胀,好像种子一般,支撑着他成长。如此看来,那是多么恐怖的年少过往。

只怕连他也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是对堂姐敞开心扉,把往事斟了酒,悉数道来。

老虎苦笑了一下,望着叶贞青说:“你想不到吧,其实我是靠恨来活的。我在想,如果哪天我不再恨他们了,是不是这生活就没意义了。”

叶贞青心疼他,又不知道如何安慰,在这个时候,任何慰藉的话语都变得苍白无力。按照老虎的性格,他绝对是那种受不得怜悯和同情的人,叶贞青试探性地问了句:“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今晚忽然间觉得畅快了,好像心里面一块大石头一下子没了。”

“阿琛,其实我不该问你的,哪怕你愿意说,我也不该问。”

“问了又怎样呢,反正都过去的事情了,我现在不也过得好好的嘛,脱离我爸,和一帮朋友过得自由自在,就算磕磕碰碰又有什么关系,人生那么短,再不活得精彩一点就什么都没了,你说是吧?”

“阿琛,其实都过去的事情了,能讲出来也说明你无所谓了是吧?”

话一出口,叶贞青就后悔了,因为,她恰恰戳中了老虎的死穴。老虎冷笑一声,半是自嘲,半是针锋相对:“你什么都有当然可以无所谓啊,可是我呢?我有什么啊?除了他妈的一个不像样的家什么都没有!”老虎说完,才意识到对面坐着的不是别人,而是他堂姐,他的堂姐,叶贞青,他又不好搁下面子,只得低声道歉:“阿姐,对不起,我今晚喝多了……”

叶贞青说,没事。可分明,她心里已经跌宕起伏了。她的心被洞开了,她忽然发现,她好奇老虎的生活,原来,基于她内心那份强烈的不平衡,她为自己潜意识里的“幸灾乐祸”而痛苦、自责。她怎么能够这样呢?她受了伤,不一定要在别人身上寻求慰藉啊?她真的没想到,原来她内心如此黑暗与扭曲,想到这点,她害怕得浑身发抖。

但她不能表现出来,她努力平复内心的波澜。

她看得出,这个大男孩身上有种难以言喻的隐忍,他身体里燃烧着的酒精,会一不小心把他变成失去理智的兽。所幸的是,老虎把那些愤懑和痛恨,都以另一种方式消解掉了,两个人之间隔着窄窄的一方桌子,时光的痕迹,悄然无踪影。

买了单,两人走出店面。夜已深,四处灯火通明。整条街充斥着嘈杂的声音,说话声、喝彩声、笑骂声、车声……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烧烤的油烟味刺鼻得很,说不定都是地沟油烧出来的怪味。老虎拿起手机,打了电话,叶贞青就站在他身边,听得电话里一把女孩子的声音。老虎挂了电话,叶贞青不怀好意地问他:“女朋友?”老虎嘿嘿地笑起来:“不告诉你,待会你就知道了。”叶贞青拍拍他的肩膀,“小样!”

再环顾四周,好像所有的人都一下子陷入到混乱之中,灯光摇曳着,把夜色的迷离和醉意晃动起来,整条街被混杂着的味道裹挟了,有人围坐一桌唱起歌来,声音在夜空中扩撒,听起来有点悲伤。她看到有人朝这边看过来,大概觉得,站在街边的帅哥美女很养眼吧。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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