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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拥抱是最疏离的姿态(3)

作品: 欢喜城 |作者:林培源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03-21 1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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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迟迟不见光明。天宁说着说着,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她挨着叶贞青,以某种亲昵的姿势。叶贞青睡不着,睁着眼看天花板,企图从那一片漆黑中看出个究竟来,但这黑太浓了,太稠了,她的眼又太浅,洞不穿,磨不破。是怪自己道行太浅,还是怪这个世界太深?叶贞青问自己,在一片静谧中,她探出手,想要抓住那个男人来质问一番,控诉一番。何以他就这么把她逼走了,不留一点情面的。不是说要给我未来吗,不是口口声声说会对我好吗,怎么出尔反尔啊?可是没有回应啊,男人空着手,拿一双眼瞪她,看不出是哀伤还是愤怒。也许他是该愤怒的:谁让你闯进了爱情这个古老的圈套?是谁让你胆大包天硬要拉开这幕帘的?这摊浑水你趟不得,它太深了,你踮不到脚底的,迟早要被卷走的,它海啸一般,你注定要葬身其中的,死了都没人收尸。

叶贞青不听劝啊,也没人来劝,从来只有她自己能劝住自己。

她也把同个问题抛给自己:“为什么和他分的?”思来想去,似乎无法用“欺骗”“背叛”或者其他什么字眼来回答,好像一开始错的是叶贞青,而非其他人。

她一直以来都没去想明白到底为什么。所以这疑问变得宏大,变得扑朔迷离,变得连她自个儿也都怀疑,这算不算是一个疑问。

叶贞青翻了个身。在黑暗中,一双眼浮了上来,像海上如炬的月,浮上来了。叶贞青知道是他,是那个把她领进天堂又狠狠摔下地狱的人,现在他徒留惨淡的背影。一个和救赎的神话被捏得粉碎了,让叶贞青的心魂也跟着碎成滩浅浅的泉,而这泉,迟早是会干涸的。世上没有不干涸的泉,就如这世上没有完全真诚的爱。爱总是充满了谎言,善意的、恶意的,为了维持表面的和善,我们挖空心思待对方好,讨欢心。唯恐一不拴紧,爱就溜走了。它化成披着野性之皮的狼狗,不堪被爱所奴役,所以,耗了心思逃之夭夭。

伤心咖啡馆之歌。如今想起,叶贞青只恨自己太过轻浮,轻信了一个比她更轻浮的人。那杯“玛格丽特”是摇荡灵魂的毒酒,从喉咙滚落,滑入肠胃,搅得她浑身发烫,搅得她成了疾风骤雨里站不稳的树枝。叶贞青怕被他的目光洞穿,她太单薄,太透明了,她藏掖不住内心对他的喜欢,在她还来不及判断这喜欢究竟含着多少“真实”的成分前,她就被虏获了。只不过短短的一阵,她就放下了镶嵌在她身体十几年的铠甲,丢盔卸甲,俯首称臣。

在这剧烈跌宕,时而令她心旌摇曳,时而又令她亦欢亦喜的时光里,她发现,她除了恨自己之外,竟然谁都不恨。这微妙矛盾的情感来得火一般炽热,烧得她面目全非。她就在这火海里跳着孤楚的舞,凄美得像个顾影自怜的戏子。

是谁说的,“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可分明,她是搁不下的啊。

她想起那次约会了。

他们出了酒吧,踏进灼热的夏夜。风吹得很慢,忽远忽近的,鼓荡得路边树木也焦灼了。

骆骏看着脸色微红的叶贞青走在他身边,风缓缓撩她的裙裾,她走得很恣意,她喜欢这样的夜,夜是森林,而她是猫头鹰,昼伏夜出,恣意而为。路上空旷得可以跑马,骆骏也觉得他该化成一匹马,一匹暴烈而野性的奔马,他要驮着这女子,只身打马过草原。

他问:“你没事吧?”

叶贞青踏着柏油路面,入夜后还渗透热气,平底鞋抵挡不住这热,脚底痒痒的。她走得很专心,没听到他的话。他以为她无心恋这夜色,就试探着说:“要不我送你回去?”叶贞青错愕,他怎么会那么轻易放过她?这场暗暗经营、较劲的角逐,就要落了幕草草收场么?她发现,原来即便内心有诸多的念想,在这个男人面前都是不堪一击的,她完全丧失了主动权,女人恪守着的矜持可笑而荒唐。针锋相对的矛盾犹豫,到了喉咙,只化成了一个轻微的颔首。她回答:“那回去吧。”但她心里真正想说的其实不是这句。女人怎么就那么爱口是心非呢,这出剧甚至还未来开帷幕呀,是她要他停止上演的。

她要恪守那份可笑的矜持,即便这街景几多妩媚,这夏夜分外妖娆。

不过这样也好,她急不来,也不想一切进行得太快。她有那份信心,他是对她好奇的,这好奇里,爱恋的成分占了大半。只要是爱恋驱动的,那就不存在欺诈和虚伪,这是她断定的,她兀自以为的原则。好像有了这个打底,她就不怕。他们去了地下停车场取车,骆骏走在她身边,步伐略比她快。他打开车门,手撑在门顶边上,是一个保护的动作,怕她撞着,她很配合地低下头,头发顺着倾泻,划过他的手,微凉,带着痒。

他伸出另一只手,轻按她的腰,送她进车里,她被这份细心所挑拨,动作也变得慢了。

停车场灯光很暗,对的,就是这样的气氛,暧昧中带点神秘,神秘中又夹悸动。

他不急着开车灯,车厢里安静到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细微的,好像撩动着莫名的情绪。叶贞青心里暗暗有了预想,是该发生些什么了。

一秒,两秒,三秒。空气好像在那一刻静止了,她的心扑腾着,在等着什么。

然后,她就听到了那句令她血液沸腾的话。

“贞青,我们在一起吧”。说着,他顺势牵了她的手,好像事先排练好的,又分明带着新鲜和猝不及防。这让叶贞青十分惊讶,对的,听到这句话,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惊讶”,而非“感动”或其他。

他说的那句话,不是“我喜欢你”“我爱你”,而是“我们在一起吧”。好像发出一个邀请,请她进门,进他的世界。语气笃定得让叶贞青都怀疑是不是听觉出了问题。她冷不防惊了,黯淡中她看不清他的脸,只有声音是向着她的。她听得一阵足以盈满宇宙洪荒的喘息,砰砰直响,从遥远的深处传来,直直的,连弯都不拐,就闯入了她心房。过了很久她才意识到,原来这是她的喘息,她的心跳。灵魂险些跳了出来。她恍然领悟了,哦,原来是这样的。

叶贞青很久之后回想起这场景,是揉进了甜的,往后所有的不堪和狼狈,只有她自个儿负责,因为在这个场景里,她做了一个回应的动作:她摊开手心,接纳了他。不像第一次握手,那次带了客套意味的握手仅是开端,这一次,他们湿润的掌心传递了不言而喻的质感,在这质感前,我们惊惶无措,我们不知所言,所以不妨给它冠上一个俗套的名字——“爱情”。

骆骏知道自己得逞了,把手握得更紧了,叶贞青闻到他身上一股淡淡的体味。

他们就这样,在某种程度上拍拖了。一来二去,在这个速食主义的时代,上演着一场又一场的男欢女爱。往后,叶贞青都怀疑,这份爱是不是来得太廉价了?她还未享受被人追的快感,还未享受胜者为王的凛冽就缴械投降了。她未考验他是否真心,抑或不过逢场作戏,还未开场,她自个儿就先入了戏,并且演得比谁都投入。刚开始的那阵子,她沉浸在膨胀的幸福中,是的,你没看错,是“幸福”,初尝恋爱滋味的女人,大多被假面的“幸福”充盈了,像随时会飘起来的氢气球。

同时,这样的状态也是最危险的,谁见过戳不破的气球呀?

她做了他砧板上的肉,任他宰割,任她糟蹋,无一句怨言。

他们表面上维持着“医生和护士”的关系,暗地里,褪下这身白大褂,就钻进了寻常情侣的衣着里。一切按部就班,他是老师,而她是学生。他教她,她就学。她记得他第一次吻她,先是蜻蜓点水,他知道拿捏尺度,她却笨拙得像亟需调教的小孩。他不着急,反而脸上带笑,她却羞赧得脸红。她想,真丢脸呀,连情人间最基本的亲昵都做不好。他于是带着抚慰逗她:“其实你不用那么紧张的。”这话他说过,以后还会重复出现。不过很快就好了,默契是靠时间磨砺的。他的唇扣上来,她就自然而然地迎上去,贴近,再贴紧。他张嘴,她也张,舌尖触碰,像温润柔软的蛇缠了腰。往复循环,一次次的接吻都让她心血震荡,呼吸急促,心跳到嗓子眼。两人的鼻息混在一块,她紧闭眼,抬头,以一种迎合的姿态,紧紧搂住,似乎要把身体拆开了,再嵌成一块——那不过是肾上腺素激增的缘故,不过恋爱中的人才不管这些呢,他们宁愿把这理解成一种象征,一个符号。与性无关,与爱牵绊。

只要再放肆一点,只要再大胆一点,让舌尖燃烧,让彼此的瞳孔撞到一块,那颗埋藏了二十年的种子就会复活了疯长了,就像干枯的灰烬复燃,差那么一点点,她整个人就灼烧起来了。

他们享受着这情爱带来到刺激和妩媚,像那个季节疯长的疼蔓,绕得整个世界都要窒息了。

她以为她抱的是生生的肉体,其实不过是一堆幻觉。她不明白,拥抱,是最疏离的姿态,因为你永远看不到对方的表情。

他是残忍的,阴鸷的?还是温和的,善良的?叶贞青永远也琢磨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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