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历史

第22章 欲望把眼前的地板铺满(1)

作品: 欢喜城 |作者:林培源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03-21 14:34|

老域名(9txs)被墙,请您牢记本站最新域名(00txs.com)

“爱情,本质上是偏执的。”——叶贞青费了好长时间才明白这句话的要义。

她和他为什么分手的呢?天宁确实问了一个好问题啊!叶贞青想,再不把这问题探个究竟,或许就永远走不出这怪圈了。她拼命想啊想,像一个耄耋老妇,把过往一件件揪出来梳理,为此,她不惜一层一层自揭伤疤。她觉得,这伤疤揭到底了,就会显露它本来的面目了。她和骆骏的那段感情,来的快,去得也快。如果不是留下来的记忆铺满了感官,说不定她会当这段感情从来不存在——如果它可以称之为感情的话。他们拍拖,三个月不到就分了,是城市里诸多速食主义爱情里普通的一段。她把全副身心交给他了,毫无保留的。幸好,幸好没把最后的自尊给丢了,所以在最关键的时刻,她能够拾掇起那仅剩的灰烬,只要再取一丝星火,就能死灰复燃了。

她发现那个巨大的秘密,是在一个晦暗的黄昏。彼时已实习进入尾声,天气渐渐褪却了夏的灼热。她下了班,搭了车去他家里,像往常一样,在半路的市场买菜,再沿路步行回去。骆骏住的小区临近一家小学,路过时,偶尔会碰上学生在操场上体育课,奔跑跳跃,笑声朗朗,她见了,满心愉悦。只是很偶然的,她才会想起自己不堪的年少,现在回望,竟然遥远得像一个梦了。那时隐忍克制的自己,骨子里是奔淌着叛逆的血液的,它们突突地在血管里横冲直撞,不过为了有一天冲破堤坝,淹没一切,吞毁一切。她出来工作,也是很久才和家里通一次电话,偶尔父亲接听,两人对话都是简短而淡漠的,客套得像久违的亲人在嘘寒问暖,她也不知何时,他才会褪下那副君主一般专制的尊容,好好的,做一个疼惜女儿的寻常父亲。

这样的念想,不止一次将她困扰。从小到大,从她懂事开始,一直到现在,她像随时在期盼一个小小的奇迹降临,父亲的改变,就是那个奇迹,可她也深深懂得,这奇迹,与奢望无异。

小区的保安对这个陌生的漂亮女孩早已见怪不怪。他们见她买菜回来,长得那么水嫩,眉目间却透着一股和年龄不相符的娴熟。他们于是盯着她的背影看,细细在猜,这会是哪个阔人包养的二奶。看她的打扮,也不过二十上下,估计尚在读书,年纪轻轻的,一失足成千古恨呐!他们的猜想里裹挟着鄙夷和说不清道不明的狎昵。直到某日,他们见骆医生开车回来,车上分明就坐着他们天天见的女孩子,于是恍然大悟,心想,难怪啊,难怪这女的天天那么勤快,还真把自己当人家老婆?

叶贞青当然不知别人怎么看她,在她看来,她和骆骏相爱,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犯不着在乎别人的眼光。

她在这个寻常的黄昏再次踏进他家门。开了锁,把买来的菜放在厨房,如释重负一般,洗了手,依旧满头汗。看看时间,离骆骏下班还有个把钟,她就先冲了凉。洗漱完,浑身舒爽,想擦干身子,却不见了浴巾。她于是光着身,赤脚走出来,像沐水之后的美人鱼,身上还滴着水。反正也没别人,她就这样肆无忌惮在屋里走,四下寻看,都没发现浴巾的影子。“奇怪了,平常都放在浴室里的。”她于是径直去了骆骏的卧室,想从他的衣柜里找出一条浴巾来。

她还是第一次打开骆骏的衣柜,平日里洗完衣服,晒干,叠好,都是骆骏自己拿到房里放着的,除非他同意,她不进他房间。叶贞青虽说是女友,有些界限还是不逾越为好。这次万不得已,她才打开衣柜。

像打开了一个深埋已久的秘密。

一股浓郁的香水味扑面而来,和叶贞青打了个照面。只是那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就足以让叶贞青瞠目结舌了。莫名的恐惧和愤怒夹杂在一起,和着这股浓郁的香水味刺激着她。她的身体,她的嗅觉,都给这味儿击中了。很明显,一个大男人是不会用这么浓郁的香水的,能用这样香水的,肯定是女人。可是,为什么骆骏家里会有女人的香水味?她自己平时几乎不喷香水,这香水,肯定属于别的女人。她于是拼命猜测,一股无名的嫉妒混在血液中,直直地涌上脑袋。恋爱中的女人那与生俱来的好奇驱动着她,她随手抽出一条浴巾把身体包好,嫌恶地闻着那刺鼻的味道。她要趁着骆骏还未回来,仔细搜寻一番,不找到蛛丝马迹,誓不罢休。

她把书柜、抽屉、储物箱,一一翻了个遍,她是肆无忌惮的小偷,她要把被偷走的东西找回来。好笑的是,被偷走的东西是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不过最后,她还是找着了。“证据”就躺在他的书柜上一个塑料箱子里。那是骆骏和一个女人的合照。两人挨得很近,满脸的亲昵和幸福。背景是珠江边,刚落成不久的广州塔像尖尖的刺,钻进了云雾里。照片上的女人长得很漂亮,是的,漂亮,这是叶贞青的第一反应,那种漂亮是叶贞青从未见过的,她自愧不如。照片上的女人那么成熟、优雅,是大家闺秀的模样,眉目间透着柔和,又掺杂几分锐利,大约是棘手的角色。照片还很新,过了胶,叶贞青翻过背面,上面的日期像一个狠毒的诅咒,狠狠地刺痛了她。

那是零九年的国庆长假,他们在珠江边上等着看烟花齐放前拍下的。

叶贞青记得建国六十周年那场珠江边上的大型烟花会。多少人聚到江畔上引颈以待呢,只为了看那流星一般炽烈的绽放。她当然没在现场。那时她还没出来工作,国庆节难得被室友拉出去逛街。她是在街边,看电器城外面的大屏幕才知道原来还有这如此热闹的盛会。她见所有人都高高仰起脖子,有孩子骑在父亲背上,也有男生把女友双手举起来的。红的、绿的、彩色的烟花在墨红色的天边炸开,化成璀璨的光点,在半空停留了一会儿,就消散了,远远看去,就是一幅幅跃动的水墨画。

欢呼声一浪接着一浪,每个人的表情都被那变幻的色彩映照着,溢满了光。

叶贞青是见不得这样的热闹的,她与他们隔了那么远的距离,却还是被击中了。那种欢腾和喧嚣,和着电视屏幕的闪烁,深深印在视网膜上。只是现在所有的欢愉和绚烂,聚成了巨大的讽刺,它们轻易跨过一年的光阴,狠狠掴了她一巴掌。

叶贞青感觉受了羞辱。

她瘫坐在床头,顾不及穿好衣服,蜷缩着身子,浑身发抖,她分不清是太冷了,还是害怕。脑子里纷乱的念头齐齐涌过来,这女人是谁?她为什么会和骆骏那么亲密?他们是什么关系?同学?朋友?还是情人?难道骆骏早就结了婚,我只是他出轨的小三?不对,如果他结了婚的,我没理由不知道,他的房子,哪一点像有了家室的人住的?不对不对,一定是我误会了,区区一张照片说明不了什么。这么想着,她倒稍稍得了安慰,可一转念,她又后悔没有一开始就“盘查”骆骏了。他的来龙去脉,他的情史,她真的一无所知啊!一阵强烈的失落感席卷而来,没来由的,她成了一个被坑蒙拐骗了还乐滋滋感恩戴德的人。她愣了几分钟,接着就开始思虑:她要怎么办?她和骆骏之间原本是亲密无间的,起码她是这么认为的,现在隔了一层膜,令她哭笑不得的是,这层膜,还是她自己贴上去的!

现在,揭都揭不开了。

她没了继续猜下去的勇气,她怕所有的缘由都被猜中,那等于给自己判了死刑。

她不愿成为爱的阶下囚。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要找出应对之策。她勉强把衣橱收拾好,穿了衣服,套上拖鞋,头发没梳,就像个疯子一样冲下搂。她到附近的社区商场去买香水。香水找不到,货架上只有一罐罐码得齐整到空气清新剂,她顾不得看它们是什么牌子,什么味道,就胡乱在货架上取了一罐,付了钱,再冲回去,把整个衣柜都喷了个遍。待到那浓郁的香味覆盖了之前的,刺激了她的嗅觉,她这才心满意足地关上衣柜,脸上浮出大获全胜之后的得意。

——可笑的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到底战胜了谁?谁又是她真正到对手?

她坐在床上,半个身子塌陷下去,内心被惶惑所填满,这惶惑又带来强烈到失落感,它们是不速之客,很快就占据了她的全部。满屋子飘满了香味,廉价的,她狠狠吸了一口,尽管闻不出什么味道,不过没关系,反正那味道里没别的,只有无限膨胀到嫉妒和疯狂。

现在她算是冷静了,那种表面的冷静像面具贴着,内心依旧翻江倒海似的。她在厨房洗菜、淘米,水龙头的水凉凉的,一注一注,没有中断,流过来,淌下去。手浸在里头,心也跟着凉了一大截。她努力做到无动于衷。剩余的,就看骆骏回来之后,有何反应。她孤注一掷,铁了心要把这猜忌进行到底,她是自己和自己赌一把,输赢的结果,她猜不透——也无法猜透。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是要做一个规规矩矩的情人。他若问起,她自有应对的方法。

她听到钥匙转动的声音,接着,是他的脚步声,她在厨房,凝神谛听,心扑通扑通跳着。

骆骏喊她:“贞青?”

她勉强应了一声,“我在。”他就朝厨房走来,饭菜的香味勾起了他的馋,他脸上是带着笑的,那是他的脾性带出来的笑。他还是亲昵抱住她的腰,但这回,她没任何反应,也不出声。他当然察觉得出,也不说话,他看不到叶贞青的表情,但她的身体似乎是僵死的,一点柔软都感觉不到。她从来不懂得暴跳如雷,受到委屈,她也不会轻易哭,只是以长时间的沉默来抵抗。

他不知她这是把臭脸摆给谁看,自知无趣,就退出厨房,朝自己房间走去。

叶贞青听着他的脚步声,一步,两步,三步。

对了,你走过去吧,你最好再亲自打开衣柜的门,最好再深深地呼吸一口,因为你很快就知道了,我为什么不爽,为什么要摆出一副天煞的臭脸来。

屋子里的空气就是在这个时候凝固了的。叶贞青一脸的冷,表情惨白,她感觉自己正在冒犯什么。那是一片不给人随便闯进去的领域,但她无视这些,她非但闯进去了,还把里面的东西捣得一团糟。她又怕,又气,因为这时,他听到了骆骏的声音,几乎不带任何感情的,从几步之遥传了过来——

“叶贞青。”

这一刻,她的名字,是愤怒的代名词。他见她没反应,又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

“叶贞青。”这一次,他几乎是咬牙切齿说的,一瞬间,他好像换了一个人,换了一副嘴脸一副声音,陌生得连叶贞青都不认识了。

好的,我就要这样的反应,我倒不要你遮遮掩掩躲躲藏藏,那样我宁可你装聋作哑,当什么都没发生。

她放下手里的锅碗,擦了擦手,故意挤出一丝笑容来——现在轮到她来装聋作哑了。

“怎么啦?”她的语气很轻松,在他听来,却是开战前的宣言。

这一回,他们目光交接,嵌在了一块,又很快分开,骆骏的眼神好似蒙上了层灰,却透着犀利。

“你动了我衣柜。”摆明了,他要她承认,即使她不承认,他也要想法设法让她屈服。

“嗯,是我,我对香水过敏。”

“别瞎编了,你还动了其他地方?”他们的对话,明显和之前大不相同,一个步步紧逼,一个且战且退。好像犯错的不是骆骏,而是叶贞青。这是她第一次遭遇如此局面,它带了一种幻灭的凄迷,以排山的气势压过来。她不是笨女人,骆骏的话,其实已然昭示了答案,可她不甘啊,就算被骗了,她也要把来龙去脉厘清了,她明白,她这是自轻自贱。

骆骏的火气已经跳到了喉头,他努力克制,见叶贞青没回应,他半是找借口,半是安慰地说:“不是你想的那样。”这话,是解释,但在叶贞青看来,分明成了实打实的威胁。

他脸上还是挂着笑,不冷不热,好像这笑,成了他表情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叶贞青原本以为,只要他态度好一点,好言解释一通,也许她就会信了,但现在,他看叶贞青的眼神,露出前所未有的愤懑,这让叶贞青感到恐怖,一股无名的怒火搅得她坐立不安。

他丝毫没有服软的意思。他居高临下,叶贞青往后退了一步,她不敢直视他的脸,仿佛他的脸有毒。她的手紧紧抓住裤兜里的那张照片,那是“证据”,也是“武器”。只是她不知,这“证据”能用来证明什么?他的欺骗,还是她的多疑?她也不知,这“武器”一旦抛出来了,会伤到哪一方。

她浑身在颤抖,手也不知不觉就从裤兜里掏出那张照片。她的动作很慢,骆骏一瞬间就明白了,他再不能编任何理由来诓骗叶贞青了。照片被折了一下,叶贞青的手拈住一角,眼神冷冷地对着他——依旧没有言语。

骆骏看到,他和照片上的女人被她拈在手里,微微抖着,那是一个苍凉而绝望的手势。

“你到底想干吗?”

“我还问你想干吗呢!”

她活活把骆骏镇住了,声音不大,语速也不快,却一字一顿杀了骆骏一个措手不及。骆骏从未想过,叶贞青敢拿这样的口吻和他说话,这场恋爱从头到尾,他都是主导,叶贞青怎么敢这么和他说话呢?叶贞青的话,是质问,也是自戕,每说一句,她的心都痛得淌血。她以为爱一个人,可以不管他的过去,不管他多么难堪多么丑陋,只要你爱着他,他就是全新的,他那些情情爱爱,都是不堪一击的浮云。但她错了,彻彻底底错了。女人是经不起欺骗的,处于猜疑和嫉妒中的女人更甚,她们心比针眼还细。

“你很想知道是吧?”骆骏伸手,抽过叶贞青拿在手里的照片。叶贞青拈得很紧,他用力扯了过去。一面说着,又把折了的照片展平。他不敢把疼惜表露出来,但分明,他眉宇间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被叶贞青收在眼里,她的心也跟着,一截一截,冷了下去。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欢喜城 (00txs.com)”查找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