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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欲望把眼前的地板铺满(3)

作品: 欢喜城 |作者:林培源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03-21 1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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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贞青是被“请”去院长办公室去“喝茶”的。这让她想起小学生犯了错误被教务主任叫到办公室受训。令她哭笑不得的是,她自己都莫名其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护士竟会被院长“请”去办公室?她给一个刚做完剖腹产的孕妇换了止痛吊针,也顾不及整饬身上的衣着,不敢怠慢,匆匆完成手头的工作,就赶过去了。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她象征性地敲了敲门,办公室里,一把女人的声音应她:“进来。”

叶贞青倏的提高了警惕,壮起胆子推开门。

出乎她意料,办公室不见院长本人,堂而皇之坐在他位置上的,是刚才医廊上遇着的女人。

她抬起头来,和叶贞青目光相遇,嘴角发出不易察觉的轻轻的笑来。只是那么短短的一瞬间,叶贞青就明白了,这个女人来医院目的何在。叶贞青不由得紧紧攥着手,看见她笑,她反倒不那么害怕了,两个素未谋面的女人开门见山,岂不更好?

坐在办公椅上的女人,抬起眼睛瞧了叶贞青一眼,嘴角带着笑,她慢慢站起身来,好像叶贞青是个值得尊重的角色,她要站起来,才能“平等”与之对话。她的目光肆无忌的,上下打量着叶贞青,看得叶贞青浑身不自在,整个人过度暴露在她视线里了,被她里里外外看得透彻。

这么过了一阵,她才好像看够了,带着满足的语调自我介绍道:“我叫屈怡。”

她这么宣告自己的名字,挑衅似的,公然要亮出身份来威吓叶贞青。

看叶贞青没有回答,她又接着慢悠悠地说:“你应该知道我是谁。”

叶贞青细忖,到了这份上,她不能装聋作哑。她深呼了一口气,强作镇定说:“当然。”她的话掩饰的尽是惶惑不安,她心里没底,因为她当真不知这女人是何方神圣,竟把院长办公室当了自己家?叶贞青势单力薄,光看屈怡不动声色之间就已咄咄逼人这点,就足够叶贞青呛得慌了。

“你有什么话就说吧,说完了我还要回去上班。”

这个叫屈怡的女人忽的冷笑一声,拿腔拿调地说:“只怕你连工作都保不住了。”

“你什么意思?!”叶贞青被激怒了。

屈怡就等着看叶贞青怒火中烧,等着看好戏,她知道自己的计划已达成一半,便装得若无其事说:“哎呀,生什么气呢,有话好好说嘛,我又不会吃了你。”她虽这么说着,但眉宇间的怨愤以及语气中若有似无的狠劲,都昭示了她此行最直接的目的——要么把叶贞青羞辱一番,要么让她直接滚蛋。

叶贞青一早就看出来了。从她看到屈怡照片的第一天起,她就知道了,这是个不好惹的角色,大家闺秀只是表面的矜贵,其实剥了这层皮,所有女人都一个样,一样会嫉妒,一样有心机,最可怕的就是这种城府极深的女人,她们发起狠来,是不认理的。

“我和骆骏已经分了,你这样来找我有意思吗?”

叶贞青怕这个女人再说出什么羞辱她的话来,所以故意这么说。

“我知道你们分了呀,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现在没和他一起,不保证你还会回来找他。我实话和你说吧,你不是我,没法圈住他的,你说你爱他是吗?你有我爱他?!你凭什么和我抢男人,你以为他那几天不在真的去会诊了?他那几天都和我在一起!要不是看到你发的短信,我还被蒙在鼓里呢。再说了,我也不是狠心的人,我只是来和你说,请你自重,这样对谁都有好处。”

屈怡的话让叶贞青整个脸都青了。

原来骆骏一开始就算计好了,要骗叶贞青,可她还傻痴痴的一心扑了下去。现在屈怡揭了这谜底,令她心都冷了。只是那么一瞬间,她就顿悟了,醍醐灌顶一般:原来最理解你的,并不是和你最亲密的人,而是你的敌人,尤其是情敌。她知道了,素未谋面的屈怡三言两语就把她最脆弱的一面勾出来。闪烁其词,左右迂回,不过是要给叶贞青一点颜色看看。

叶贞青抿着嘴唇说:“屈怡,你爱怎么想我没关系,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骆骏骗了我,你又来找我,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搞得什么把戏。你和骆骏怎么轰烈过怎么爱过都和我无关,他劈腿,那是你们的事,你别把我拉进去,我和他已经无关了,他是死是活我也不管。你管不住你男人,那是你不行,他出轨,是你活该!”

这下,叶贞青把什么狠话都放出来了,夹在两种针锋相对的情绪中,她只能这样做。

没想到,屈怡无关痛痒似的,她轻蔑地看了叶贞青一眼,好像叶贞青是一个可耻的存在,她冷笑一声,不紧不慢说:“他又不是第一次这样了,我出国读书几年,他和哪个女人搞,我睁只眼闭只眼,男人谁没那个需要?只要他的心在我这里就行了。骆骏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更清楚,我和他从大学开始拍拖,到现在第七年,他的工作是我爸替他安排的,他能有现在的地位也全都靠我,你以为你能给他什么?论牺牲,谁比得过我?我可以给他未来,给他想要的一切,你呢?除了身体还有什么可以给他的?”

最后一句话,狠狠给了叶贞青一个羞辱,叶贞青晃了晃身体,差一点站不稳,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忍住,没哭出来,这是她最后的一道防线了,她以为能扛住的。谁知,这个叫屈怡的女人将她好不容易恢复过来的心情彻底粉碎,打入冷宫,只是几句话,就把叶贞青彻彻底底羞辱得连个婊子都不如。

叶贞青几乎是哽咽着说:“你怎么、知道他心在你那里?”

“这个你管不着,也轮不到你管,你以为你是谁?不就是个护士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和我争论的,我想让你走人还不容易!我可以让你连学校都待不下去,不信就试试!”

叶贞青不记得她和屈怡是怎么结束这场纠葛的,又是怎么走出那间恐怖的办公室。所有的尊严在那一天被剥得一干二净。什么都不剩的她只好带着躯壳,行尸走肉,苟且偷生。她根本不是屈怡的对手,屈怡懂得挖出最令人难堪的那一部分,再将别人身上最丑陋的一面剥开来,血淋淋踩在脚下。她居高临下,她简直就把叶贞青当做了出卖灵魂和肉体的妓女。

很长一段时间,屈怡带给她的羞辱成了阴影,甩都甩不调,她总在时不时提醒叶贞青,叶贞青只是一个小三,一个不要脸的贱货。这么想着,叶贞青就后悔了,她后悔轻信了这虚浮的甜言蜜语,后悔轻易把身体赤裸裸交托给男人,后悔飞蛾扑火一般把整个心都抛出来了——可是,后悔有什么用?后悔没法治愈伤口,也没法将失去的挽回,只能激起更多的痛,只能自取其辱。

感情一旦发生变化,就像不可逆的化学反应,加再多的添剂,都没法将它逆转。

事实再明显不过了:她是他们感情的一段插曲。

她爱着的,不过是一份感觉,这份感觉还是她臆想出来的,不知为何,竟还带着“偷情”的成分。骆骏和屈怡是大学同学,相恋七年,早该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如果不是屈怡去了国外读书,他们早就成家,说不定还生了孩子。谁知道,叶贞青在这个时节充当了骆骏出轨的诱因。现在半路杀出来一个屈怡。叶贞青不知她是怎样知道这件事的,但不管怎样,屈怡不仅知道了,还想好了怎么处理叶贞青这个棘手货,她的处理方法很简单,让叶贞青在走和留之间选择,并且,她施下的压力,只能让叶贞青选择后者。

叶贞青没法继续在医院待下去了,她本来可以哭可以闹,可以质问骆骏,既然没法得到这段感情,破罐破摔还不行?她可以闹到满城风雨,最后把骆骏的名声毁于一旦,她完全可以这么做,但这种冲动很快就被压下去了,她已然辩不清,骆骏是肉体出轨了,还是精神出轨,分不清这个,她闹下去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她是真的,真的输不起了。

那种钻心的痛一天一天加剧,一想到屈怡曾经躺在骆骏身下她就愈发恶心,她不允许有人和她分享同一个男人。女人也有占有欲,并且一旦发起狠来,比男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要想到这些,她就几近崩溃。

她没在医院继续实习下去。好不容易请了假,整日整日躲在宿舍里,成了见不得光的动物。她是从那时开始消沉下去的,没了往昔恋爱中的圆润,像一株行将枯萎的植物,维持着最基本的呼吸空气和吸收养分的功能,似乎一点风吹草动就会折断。她埋怨,究竟遭了什么孽,竟会在这般年月遇上这样的伤?夜里,她睡在床上,看着身子通体发白,像月光一样明亮。这些年,她也渐渐长成了一个女人,身体的变化一点一点的,但所有变化组合到一起,就成了今天的她。她抚摸自己,好像抚摸一尊陌生的胴体,该突出的地方凸显出来,再往下望过去,就没入黑暗中了。然而,这幅躯体,竟也在第一次被开垦之后惨遭遗弃,她不愿这样,女人的身体不是土壤,不是仅供犁耙肆意糟蹋的地方。

没人能倾诉,她怕,怕没有人同情她可怜她,她也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和可怜,她的偏执成了自欺欺人,她向自己撒了谎:在和骆骏的恋爱里,他们是平等的,彼此毕竟还爱过——她也只能这样想。只有这样,她才能减轻负罪带来的沉重,才能找到开脱的理由。她一直以为骆骏是个善于逃避责任的男人,但直到这无尽的黑暗压下来,她才懂得,自己才是那恨不得逃的人;她以为只要捂住伤口,伤口就能自行愈合了,谁知道,这感情里的创伤,靠的不是自我疗救;她也以为,只要她不说,就没人知道,但室友们的眼睛亮着呢,医院也不知何时有了些风言风语,说的是“实习的女护士勾引了男医生”云云。大概就是屈怡去找叶贞青的事情,被多事之人探了究竟。从此,这流言就好比那无孔不入的病毒,一点一点从那看不见的角落流出来,最后还是侵入叶贞青的身体了。内伤尚未治愈,外伤又马不停蹄,将她往死里打。

她一夜之间成了异类。这么些年来,她努力要隐没在人群之中,费尽心思不引起别人侧目,在家里,她自知是无甚地位的人,但家毕竟是家,家人不会拿你当仇人看,可是外面的人不一样啊,外面的人一旦抓住你的把柄,就会幸灾乐祸,恨不得把你祖宗十八代造下的孽都给挖出来。她的努力终究徒劳无功,白费了好些劲,就像忘了拧好的水龙头,哗啦啦的水白花花流走了。

她也终于明白了,为何与他分手。

骆骏和她,一个是荷尔蒙过剩的男医生,一个不过盲目自贱的女护士,激情,是廉价的你情我愿,是早衰的繁盛花果,就像两堆碰到一块的干柴和烈火,哪有点不着的道理?可是烧透了,烧焦了,还不只剩一堆死去的灰。

她不愿意做他感情里逢场作戏的伶人,更不愿意成为满足他身体需要,填满猥琐兽欲的牺牲品。她宁愿不要这段感情,即便它再怎么刻骨铭心再怎么死去活来,她都不要。说什么也不要当他的婊子,这样的关系,比狗屎还不如。答案昭然若揭,好像一开始答案就摆在那里,非得经过一番痛彻心扉才能叩开那扇紧掩的门扉,而迎接叶贞青的,不过是那涣散人心与浮尘俗世。

人就是这么卑贱的动物,要将自己摆在最低位置自我羞辱一番,贬得一文不值之后,才能逃脱诅咒一般的厄运。像极了作茧自缚的虫,非要经过一番自我囚禁才能重获新生。这期间,疼痛在所难免,悲伤亦无处不在。叶贞青好像就是在这个漫长的夜晚把前前后后发生的事理清的,这是个缓慢如幻灭的过程,她看着漫漫黑夜潮汐一般压过来,凉凉的将她整个包围,她的灵魂得以抽离肉身,静观这生了虫蠹的肢体,就像拿起一把闪着寒光的手术刀,把身上的皮肤和血肉一层一层割下来,摆在地上,再细细考量这包围着躯体的皮囊究竟是何般模样:想不通,会觉得全世界都在和你作对,处处为难你,处处让你触目惊心;一旦想通了,那些压在心上的块垒,就瞬间崩散如浮云。

万般苦果,皆因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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