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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六章 一力承担
崔长陵眉心突突的，眼皮跟着一起跳，心一个劲儿的往下沉，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攥着他的心头肉，动一下，便是痛苦万分。
天子一怒可伏尸百万，可眼下又算什么呢？
如果换做旁的什么人，他不得不承认，陛下所说的这个法子，是极好的，不……是眼下最好不过的，能解众人之困。
王家父子是不能去朝的，陛下还要重用他们，这么些年，他们各司其职，谁的差事不是办的极好？
陛下好不容易把王家父子扶持到了今天的地位上，怎么可能就此叫他们去朝，回到太原郡，从此再不许入建康呢？
可是郗衍之已经把事情闹大了，朝臣的眼睛都盯着看，即便是贵为天子，也不能这样明目张胆的袒护王家，不然岂不是伤了百官的心？
人家也都是兢兢业业当差办事儿的，可架不住王家父子得天子宠幸，连欺君之罪，都能不获罪，他们这些人呢？深谙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到头来，还不知会如何，或是一句话说错，或是一件事办差了，灭顶之灾就到了，惹得圣心不悦，贬谪出京也有可能，还比不上人家一根手指头，换做谁，能不寒心？
天子不能这样子，他要朝堂安稳，要人心稳定，这事儿，就不能这般不了了之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最好的法子，便是谁也不懂，单拿了王羡来问罪，将此事了结便是了。
对外头，只管说，王家父子压根儿就不知情，就连他，也是蒙在鼓里的，王羡这个女郎，小小的年纪，厉害的不得了，将他们所有人都蒙骗过去了。
其实朝臣心中也明白，王羡好端端的一个女郎，是他王家的嫡女，怎么可能瞒天过海，出了府，在尚书令府住了大半年，又跟着他一去襄阳数月，而不为人发现察觉，只不过陛下的态度摆在那里，也的确是杀了他王家女郎，这事儿自然谁也说不出什么来，便是背地里议论一二句，日子久了，也就过去了。
“官家此举……此举甚……”
甚好二字，崔长陵无论如何说不出口，犹犹豫豫的，一横心，又叩首拜一礼：“臣以为，此举不妥。”
宇文舒高高的挑眉：“哦？你觉得，如此不妥吗？我本想着，杀一个王羡，堵住朝臣们的嘴，王家父子，仍旧回朝当值，也不过受些非议，有我压着，日子久了，也就过去了，怎么你一回来，反倒觉得不妥呢？”
“臣只是觉得……”崔长陵一时觉得头皮发麻。
他一向是善言辞的，无论是与大儒清谈，还是在朝上舌战群臣，他从没有觉得，哑口无言。
眼下的情形，好像他说什么都不对，但他又不能不说，就仿佛，王羡的一条命，全都系在他的身上，他一句话说错了，天子意决，王羡就再也保不下来了。
实际上崔长陵心里清楚，陛下旨意真下了，王钊便是拼了命，也会想法子保全王羡，只是天子一言九鼎，金口一开，哪怕是王钊把自己的命也赔上，王羡，仍旧要死。
崔长陵抬起头，也挺直了腰杆，不卑不亢的：“官家想要王家父子做纯臣，所以当日才同意放了王家女郎入尚书令府，为此好以后有什么可拿捏他们家，也能叫他们父子更尽心办差事，这是官家的帝王权术，到了今日，怎么官家反倒要杀一个王家女郎，想以此平息风波了呢？”
他说着又摇头：“王家女郎若死了，只怕王家父子，再不会尽心办差了——臣不是说他们眼中无君，只是臣在宫外，一向知道，王家父子如何疼爱这个嫡女，她便是闯了天大的祸，王家父子也心甘情愿的替她担待，而不会苛责她半分。这大半年以来，她又一直住在臣府中，臣每每教导她，又都觉得，她实在是个聪慧伶俐的女郎，臣回京之后，所见的女郎也不少，她的确是难得的一个，臣也有私心，倘或真的为此事被下旨杀了，实在是可惜。”
他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提心吊胆，就怕天子听来觉得古怪，一时又要拿他的不是。
是以话音落下，崔长陵略抬头看了一眼，偷偷地，似乎在打量着天子神色，只是他远远地跪着，加上宇文舒本就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他便瞧不真切。
宇文舒指尖到底在御案上轻点了起来：“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可是不问啊，王家父子，是我不愿下手惩处的，这王家女郎，又像是你说的这般，杀不得，那你说说看，这件事情，怎么解决？难不成要我拿了郗衍之来问罪，治他的无事生非之罪吗？可你叫王家到哪里去变出个小郎君来？”
“这件事……这件事情——”
崔长陵跪的笔直，眼中闪过坚定，仿佛打定了什么主意，他深吸口气，沉默了很久：“若臣一力承担呢？”
宇文舒吃了一惊，倏尔坐直起来，就连那屏风后都猛地一声响动，只是崔长陵眼下已无心顾及而已。
“不问，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崔长陵就那样直挺挺的跪着，此时听了天子问话，把目光投上去，这样实则不合规矩，但他竟一时也没将目光挪开，四目相对时，他恍惚从天子眼中看到一丝探究，还有些许的……玩味？
他以为自己瞧错了，定睛想要再看个清楚明白，却再瞧不见那样的神色了。
他略低下头去：“当初也是臣把王家女郎带在了身边了，官家身边儿进言之事，也都是臣做的，同王家，本就没什么相干。王家的女郎年纪小，不懂事儿，小娘子顽皮爱胡闹，若不是臣动了那样的心思，想借此事拿捏王家父子，自然也就不会有今日的事情发生，当日便该打发了那小娘子家去，怎会生出一大堆的麻烦来，是以此事若真要追究，倒不如说，是臣的罪责，官家要一定要给百官一个交代，臣，愿意一力承担！”
他斩钉截铁的说，心下万分的坚定。
宇文舒盯着他看了很久：“你可是当朝的尚书令，不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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