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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住得偏僻, 朴素的院落与金碧辉煌的宫殿们格格不入, 就如一只灰麻雀闯进了凤凰窝,便只好可怜巴巴地缩在角落里。但这也胜在清净,皇宫重地能开辟出一座如同山间小居般的住所其实并不容易。
白石小路点缀在花圃中, 远远地便能看见栅栏外栽了许多果树, 一个棉袍童子正蹲在树下捡果子,时不时哼两句歌,观其模样和宫内其他死气沉沉的仆从更是不一样。
捡了满怀果子,童子高兴地起身, 刚要推门而入,就见几个生人缓缓行来,竟是差点惊掉了下巴, 哆哆嗦嗦地喊道:“国,国师,有客人来了!”
他们这地方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个生人,平日吃穿用度都是自给自足。国师喜欢栽花种草, 后院的田地也都是他自己打理, 也就是不会织布,年末才让宫中送些衣物来而已。能寻到他们家的人, 都是皇帝允许的贵人,童子想破脑袋也不明白这一行人有什么稀奇。
国师似乎是刚侍弄完田地,裤腿卷至膝盖上,真真的满腿泥点子,听到消息碎步跑来, 看着栅栏外站着的三个人,也是愣了一瞬,“你们是何人?”
晏重灿想过无数种国师的模样,此刻看着他脸上的泥点,蓦然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意,恭顺道:“晚辈冒昧前来,着实打扰。只是事关重大,可否进屋一叙?”
“罢……”他挠挠头,还是答应了“纸儿,带客人进屋。”
等他们喝完一壶茶,把自己收拾干净的国师才施施然走了出来,他们此时才看清楚他的样貌。他身量不高,很瘦,长相亦是朴实,只有一双眼,精光深藏,通透智慧,倒像是点睛之笔,将一副白纸点得满是光辉了。
随意搬了张凳子,他便坐了下来,还挥手让纸儿拿点吃食,把人支走了,他面色一沉:“一个升凡者,两个修真者,找我这避世者有什么事?”
说罢,看他们还很是拘谨,他又稍缓表情,道:“我的禁制,无人能开,说便是了。”
晏重灿点点头,沉默几息,郑重道:“不瞒前辈,我们是由开荒者的故土而来。”
话音刚落,国师手中的茶杯竟是被他轰然捏碎,跌落的瓷片叮叮当当,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你……你们……”
“前辈……”晏重灿看出他的震惊中还含着一丝怯意,不禁柔声将他唤回现实,条理分明地从头说起。
谢璘也是第一次听这些事,除却好奇外更多的还是感动,他本以为自己带他们来了后走开避嫌就是,没想到晏重灿却视他如自己人,此般秘密也能令自己知晓。不过……他知道也仅是知道罢了,于他也没有更多的意义。
国师面沉如水地听着,仅从神态却是无人能看透他的心思,待听到惊雷天鹰已身陨,才终于露出一丝怆然来。
“神族尽陨,辉煌皆散,悲哉……”
晏重灿笑道:“金虚圣雀尚在,惊雷天鹰的传承也已结束,前辈不必过于神伤。
“灭世之危我曾见过,为此我们颠沛流离,如丧家之犬般被赶出故乡。我本已忘却前尘,天道却还不愿放过我,神遗之民,终归也只是遗民罢了。”
晏重灿心下一冷,正要劝慰,就听司决道:“天道指引,必有其理。”
“哈哈哈哈哈……当初因天理将我等抛弃,现在又因天理要我等援手,这是哪来的天理?”
“……前辈你……”
国师哼声道:“闭嘴。”
司决冷然起身:“告辞。”
晏重灿:“???”
显然国师也被他惊着了,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你这是干嘛?”晏重灿扯着他的衣袖传音。
司决没有回答。
剑气凛然,以精准又霸道的力量斩破屋中禁制,连同国师的身躯,一切都在他的剑下化为齑粉。
这时他才启唇:“一缕神魂不配当此重任,若前辈执意如此,我们大可另寻别路。”
晏重灿和谢璘已经瞠目结舌。
而司决已经转身欲走。
一道如雷的声音霎时响彻耳际:“你既能看穿我的分身,便值得我亲自一见,留步罢。”
直到此时,司决才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微笑,安抚地拍拍晏重灿的肩膀:“无事了。”
难不成……他刚才其实是因为“闭嘴”两个字在帮自己讨回场子?晏重灿眨眨眼,心里有些甜又有些哭笑不得。
司决回身后,方才被长剑斩破的房屋又重新构筑了起来,就连桌上剥开的果壳也没落下,一点点回归原样,仿佛方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你很好。”一个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桌前,对着司决说道。
他和方才的分|身长得一模一样,但威压却截然不同,晏重灿被他压制得心口发堵,半晌才缓过来。此时他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觉得不对劲,也终于理解了皇帝当时为什么说国师愿不愿意见他们,他也管不了。
“你是如何发现的?”国师又问。
“以心魔炼作分身,前辈好手段。”
“你竟连这也能看出来?”他现在是真的惊讶了“我倒不知故土还能有你这样的人物,不枉我为你结束闭关。”
“修行无数年,前辈若依旧怨恨天道,心境大起大落,即便不是分身,在下也但走无妨。”
“倒教你看了笑话……”国师面上闪过一丝尴尬,摇头失笑道“不错,我早已参透天道,只是升凡者到底与修真之人不同,我只得常年闭关才能活到现在。从前的心魔都被我炼作了神魂的一部分,平日便由它们出来替我生活,不想竟能被你一眼看出。”
晏重灿趁机问道:“那此次灭世之危,前辈可有什么头绪?”
“这……”国师一顿,眼中精光绽绽,脑中不知绕了多少个弯,终是坦然道“当初我们从故土离开,带走了许多神器,建起拥华城后到现在,却只剩下了一件。与故土有渊源的,便只有它了。”
不等晏重灿继续问,他就主动补充道:“当然,它现在被奉为国宝,仅我一人,无法做主。”
这就麻烦了,晏重灿心道。
最初的遗民只有国师还在,现在拥华城的人都不知过了几代,对所谓的故土不可能有多大的感情,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所谓的“灭世之危”而将国宝拱手相让。更何况……如今拥华城自身难保,不知哪一天狼霄城的火就会烧过来,哪有闲心管其他小世界的存亡。
司决也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多谢告知,我们改日再来打搅。”
此言一出,其余两人也跟着起身告别。
回去的路上晏重灿一直闷闷不乐,被司决捏了捏手才缓过神来,“现下如何是好?”
他想回家想得不得了。
“会拿到的。”司决说。
谢璘看气氛有些凝重,忙笑道:“那国宝我也听过几回,不过是个无法使用的神器罢了,拥华城几度遭劫,也并非靠它扭转局势,着实名不符实。你们留在城内,想办法立几件大功,再让皇帝赏赐下来便是。”
“立功岂是一朝一夕……”
谢璘摇头道:“你可看清过眼下的局势?鲻曜城内乱已久,狼霄城派亲兵出征,城中防备空虚,又恰逢城主震怒,军心不稳,已是危急之秋。若我没猜错,十年来裁决者也早已被司首领收入囊中,不受四城控制。而大桑天城是司首领的举荐地,必会因此遭到陈延顷的迁怒,只能狠下心来包庇司首领,说不定还会趁机去分一杯羹,对狼霄城落井下石,以此得到裁决者的认可。”
说到这里,谢璘扬唇笑道:“而拥华城自然不可能置身事外,打起来的三城虽以狼霄城实力为首,但二打一总是不足,此时谁得到拥华城的帮助,谁便离一统四城更近一步。换言之……”
晏重灿瞬时了然:“拥华城此时才是最大的危机。混战中谁都有可能结盟,调转枪头,争取更容易得到的利益。”
而看似置身事外的拥华城正是让他们同盟的首选。
想明白了,晏重灿立时升起一股寒意,“您的意思是说,我们只要与拥华共进退,挺过这次,神器便大有可能被陛下赏赐下来。”
“正是如此。”
虽是车到山前必有路,晏重灿心下一松的同时亦只能苦笑,这一切谈何容易呢。
心事重重地回到谢府,司决把门关上,搂着晏重灿坐到床上,伸手抚平他的眉头:“莫忧心。”
晏重灿顺势枕在他的肩上,蹭了蹭,声音沉沉的:“我知道。只是……生杀大事,如何能让我们左右?修真之人又怎能参与战事?我们当真要为一件神器而杀人无数么?”
这不合常理,更不符合他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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